11 忌憚
連翹雖然是個青樓花魁,倒也有些別樣肝膽。
因她是當紅的姑娘,鸨母不敢如對別人般嚴令苛待,是以連翹平素的吃穿居行等,皆比樓裏其他同行姊妹要寬綽些。
這藥師菩薩廟自打成了桐縣乞兒們的聚居地後,尋常百姓們便也更望而生畏,不願接近周遭。也不知何故,連翹隔着十天半月,便會改換頭臉,帶些吃食來接濟群丐。
書房內鴉雀無聲,只聽連翹道:“那一次,我仍舊去菩薩廟,發了食物,正要走的時候,聽見草叢裏有動靜,撥開草叢,發現竟是個七八歲的孩子,身上傷痕累累,安善跟我說他叫小典。”
妓院之中對一些不聽話的姑娘常常也會用些法子調教,連翹一眼就看出小典身上的傷是被人刻意折磨所留。
連翹看出不妥,奈何小典戒備心很重,始終不肯吐露內情。因時候不早,連翹只得先回樓中。
等改日連翹終于又脫身前往寺內,小典卻已經失蹤多日了。
門外夜風乍起,掠過窗扇,呼呼有聲。
阿弦掃一眼窗上,又看看門口,伸手在眼罩上輕輕地撓了兩下。
袁恕己正問連翹:“那麽,這小典果真就是小麗花的胞弟?你又如何認出來的?據我所知,桐縣裏也極少人知道她還有個親生弟弟。”
小麗花在千紅樓裏名聲最是低賤的,而且她也從不提家中之事,加上她從小就被賣來樓中,更加無人關心她家裏是否還有人在,還有些什麽人等。
就連阿弦,雖對這千紅樓裏的人有七八分了解,但卻也不知小麗花竟有個親生弟弟。
連翹冷笑了聲,道:“不錯,這個的确絕少人知道。你們猜,為什麽小麗花在樓裏絕口不提她有個弟弟的事?”
阿弦跟袁恕己自然都猜不出來。連翹道:“因為有人十分為她‘着想’,所以曾點撥她,讓她不要對別人提起家裏還有個弟弟,畢竟,那孩子跟她不同,他以後會大有出息,但是如果給人知道了他有個當妓女的姐姐,那麽在人前便擡不起頭來,前途也就都毀了。”
小麗花雖賣身青樓,身不由己,心裏卻着實惦記家中情形。起初她試着偷跑過幾次,卻被樓裏輕松捉拿回來,每一次都打的皮開肉綻,甚至奄奄一息、
後來她漸漸長大,也終于學乖了,心裏暗暗想出一個法子,既然她不能跑出去,那若是托付個可靠的人……倒也是使得的。
就在她開始接客後不久,她很快遇上了一個可靠的人,或者說,是她以為的可靠之人。
王甯安的出現,讓小麗花欣喜若狂,她幾乎不敢相信竟會有這樣的運氣。王某是個“讀書人”,讀書人必然是斯文一表,貪圖高雅,品行俱佳,會令人肅然起敬的。
小麗花并沒讀過書,所以并不知道有句話叫做: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其實平心而論,就算小麗花讀過書,只怕也疑心不到王甯安頭上半分。這是因為,一來王甯安名聲在外,二來,他的所作所為,一言一行,其體貼溫存,也的确并沒叫人意外或失望。
就算閱人無數如連翹者,一開始也并沒看穿王甯安的真面目,還當果然是個溫柔的謙謙君子,幸而她醒悟的快。
小麗花卻已經墜入網中,她拼命接客,偷偷摸摸省吃儉用攢下些許東西,盡數托付王甯安交給她家中,做為撫育幼弟的資費。
王甯安不負所托,每次回見小麗花,便會同她說起她家裏的事,又說小典甚是聰明,若是遇上名師,只怕自有一番造化。
小麗花對此深信不疑,喜歡不盡,越發盡心竭力伺候。後來王甯安又主動說要将小典接到他的書塾裏去,親自教導小典,并叫小麗花不要張揚此事,免得牽連小典,小麗花一概言聽計從。
連翹道:“當初她賣進樓裏的時候試圖逃出去,曾叫過那孩子的名字,起初我并沒想到菩薩廟裏的小典就是那孩子,後來越想,越覺着小典的眉眼有些類似小麗花。有一次我私下裏問起她,誰知她十分警覺,問我為什麽忽然提起這個。”
小麗花不善掩飾,連翹即刻看出她有什麽事情隐瞞,因小麗花拒不透露,連翹不耐煩,便道:“怎麽一副要搶你生意的嘴臉,也不看看你配麽?”
她的性子上來,本不願再跟小麗花說,轉身欲走的時候,心頭一動,鬼使神差回頭道:“只是因為,我最近在外頭,無意中看見個被人折磨的遍體鱗傷的孩子,偏巧也叫小典,我就白問一句罷了。總不成真的會是你的弟弟吧。”
連翹本是被小麗花所氣,所以故意這般說,然而小麗花關心情切,竟亂了陣腳,忙問連翹那孩子生得什麽模樣。
連翹自然懶得跟她多言,小麗花求了許久,又問在哪裏看見的那孩子,連翹只是閉門不理。
後來聽說王甯安來了,兩人房中傳出争執之聲,連翹詫異,素來小麗花如同奴才伺候主子般對待王甯安,這樣情形,卻是破天荒的。
不多時王甯安去了,連翹出來觀望,小麗花哭着把将小典托付王甯安的事說了一遍,連翹也才明白原來她之所以跟王甯安這般親近,竟是為此。
小麗花道:“方才我問王先生,他斥我胡思亂想,又叫我不要聽人挑撥離間,說小典好端端跟着他,我央他讓我見小典一面,他卻翻臉,說我不信他,還說以後索性不管了。姐姐,我該怎麽做?你好心告訴我,你看見的那孩子什麽模樣?一定……不會是我家小典,對麽?”
連翹勃然色變,她是何等心思,即刻便知道事有蹊跷,而她所見的那孩子,十有八九就是小典。
先前連翹經常在桐縣一些士紳財主家裏走動,也頗聽聞了些風言風語,有一則下流傳聞,卻是個王甯安有關。
連翹頓了頓,道:“我雖然看不起她,但是……但是畢竟那孩子可憐,我便叫人請了王甯安來樓裏,想探問究竟。那禽獸是個色中餓鬼,竟急急來了,也正是那次他送了珠花給我……我裝作無心好奇,問他小典的事,他卻謹慎的很,只叫我不要插手此事。”
王甯安雖并未直接承認,連翹卻明白小典必定兇多吉少。只不過,她還沒想到該怎麽告訴小麗花、或者幹脆什麽也不管。
直到小麗花忽然出了事。
深吸一口氣,連翹眼前似又出現那一幕慘烈不堪。
她閉上雙眼,輕聲道:“ 那天王甯安來見她,我不知究竟,便揣了那珠花,想去跟她說清楚。沒想到卻見那蠢丫頭……我本欲阻止,只是已經晚了,我發現她懷中居然還抱着一件兒男子的衣裳!這蠢丫頭死的時候,還這樣惦記那禽獸!”
連翹又驚又怒,正要起身出外叫人,轉身的時候,卻又見桌子上還放着一個包袱。
千紅樓裏人人皆知,王甯安乃是小麗花的主子,姓王的每次來跟她厮混,走時都會帶些東西,當然并不值錢,但都是小麗花的心意,或者吃食,或者她親手縫制的衣物手帕,甚至鞋襪等……
所以連翹一看這個,就知道又是小麗花給王甯安準備的,也許他走的匆忙竟忘了帶。
連翹道:“我一見這東西,更加氣壓不住……那一刻,心裏猛地冒出個可怕的念頭,無法遏制。”
瞬間,連翹想出一招嫁禍之策,她将包袱裏原本之物取出,把小麗花懷中沾血的衣物拿了出來,重新包好,放到外間門口。
因見小麗花手握着刀柄,連翹恐怕被人看出是握刀自殺之狀,便試圖讓她松手,然而小麗花握的甚緊,情急拉扯之中,竟将刀子拔出!
也正是那刻,連翹往後跌出去,那珠花無意中跌落,滾入櫃子底下,連翹卻并未察覺。
正好外頭有些動靜,連翹到底從未做過這種勾當,瞬間慌亂,又驚覺這刀子原本竟是她房中削果子的物件兒——樓裏別的姑娘還不配使呢,不知怎地竟成了兇器,想必是前兩日小麗花跟她哭訴的時候,故意偷拿了來的。
連翹急怒驚懼,更怕嫌疑反落在自己身上,本能地抓了刀子,倉皇離開。
将事情的來龍去脈供述完畢,連翹長籲了口氣,道:“這就是我的供述。小麗花之所以尋死,自然也跟此人脫不了幹系,或者多半是他威逼所致……我不能讓她白死!所以我做了自己應該做的。大人,如今你已經知道了所有,敢問,你将如何判決此案?”
袁恕己瞧她一眼,道:“那小典如今何在,是生是死,無人知曉了?”
連翹黯然搖頭,忽笑道:“那禽獸曾經說我的花名連翹,性涼微苦,最是清熱解毒,對他也是最适宜的……我卻恨不得自個兒是鶴頂紅,立刻叫他血濺當場呢,那會兒,我在小麗花身旁沾血寫下王甯安這三個字,本想讓線索一目了然,讓捕快們立刻将他拿下……”
袁恕己正轉到桌子後,聞言驀地回身:“你說什麽?那現場本官親自去過,并未看見過什麽血字。”
連翹奇怪地看他一眼,道:“大人當然看不到,因為我寫完之後,想起小麗花不識字,我這般豈不是弄巧成拙?因此我便倉促将血字又拭去了。”
袁恕己轉頭瞪向阿弦。
早在連翹說到血字的時候,阿弦便覺不妥,只是要攔阻也是晚了,只得假裝沒聽見的,避開袁恕己瞪視的目光。
正在心裏琢磨何以為繼,袁恕己叫人将連翹帶下,忽道:“若這會提王甯安,你覺着他可會招供?”
阿弦道:“此人老奸巨猾,何況如今又無任何證供,連翹所說,只是捕風捉影,除非小麗花姐弟……”
袁恕己道:“可惜一個死,一個下落不明。”
阿弦聽他語氣有異,擡頭卻見袁恕己目光灼灼:“方才連翹說那血字她寫了後又拭去了,你又如何能看見?”
阿弦早料到他會問這宗:“她大概是沒擦幹淨,留了一個角。”
以連翹的行事,怎麽會不留神留下一個角?再者說……
“呸,”袁恕己忍無可忍:“好一張随機應變的油嘴!你自個兒想想,只在這血字上頭,你換了幾種說法了?”
阿弦眨了眨眼,顧左右而言他:“大人若是沒別的事,小人也該告退了。”
但如果連翹将血字擦拭的幹幹淨淨,阿弦到底是怎麽一眼就看出姓王的有嫌疑的?總不會是信口胡猜,一語中的?
可袁恕己竟有種不敢去深究的忌憚之意,深看她片刻:“今日我派人跟蹤,拿了連翹,你可惱恨不平?”
阿弦低着頭:“小人怎麽敢。”
袁恕己哼道:“你不敢最好,我也不過是想快些破案罷了,只是我有一種預感,那孩子只怕兇多吉少了。”
因夜深,便等明日再提審王甯安。阿弦往回的時候,已是子時過半。
玄影一早就在府衙門口的石獅子底下趴守着,見她露面,才精神抖擻地跳起來迎接。
一人一狗往回而行,不多時,将過一條窄巷的時候,玄影忽然呲牙,扭頭沖着巷子裏吠了一聲。
阿弦瞥見,不由加快腳步,想要急離開這裏,然而才走出四五步,卻複停了下來。
她垂首站在原地,半晌,忽然下定決心一樣,緩緩擡手,撫上原本被蒙住的右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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