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被直播囚禁的壞女人

“我是朗佛羅商場的執行總裁, 是的,朗佛羅是我家中的産業。”克裏斯先是解釋了自己上臺作證的原因——他慢慢彎唇笑起來, 翠眸明亮而逼人,他看向陳旭鋒,看向陳淩峰, 誰也不敢輕易直視, 他們沉默不語, 像是陷入深淵的困獸。

克裏斯繼續說了下去:“我調取了關于這份□□上消費時的錄像, 發現在這些支出時, 蘇衾女士并沒有一同出現在陳旭鋒身邊。”

“……我明白你們一定會覺得這話好笑,她不在身邊, 就意味着她沒有收下禮物?”

“我當然不是為了辯駁此事,我只是想說, 這些女款奢侈品, 或許并不是給蘇衾的呢?”

克裏斯條理清楚,将這些話說得漂亮好聽。而他分明知道,這其中許多奢侈品确确實實是被蘇衾收下的, 但他卻用了和張鳴一樣的含糊手段,告訴各位聽衆, 他的推測有可能是正确,也有可能是錯誤。

決定權在大家心中, 自由認定。

本來, 克裏斯作為一個老板上臺就已經是不可思議的事, 更別說此人還是蘇衾的前男友——那個神秘的初戀男友,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不肯輕易挪開。

他在中國待了很久一段時間,因此中文流利,可偏偏這時候他故作不解地歪頭自問一下:“其實我一直不能理解,這位律師為什麽一直在強調她收下了陳旭鋒陳先生的禮物呢?”

“是因為這樣,有助于最後的……審判?”克裏斯裝作不懂,裝作笨拙,他的國籍并非本國,誰也不能指責他懂不懂法律,了不了解這些話會不會對最後結果有所影響。

翠眸閃爍,貓一樣狡黠明亮的光芒在這一刻,如虹掠過。

他的領口戴了一條簡潔大方的領帶,上面扣了領扣。是一枚極為貴重的奢侈品。

克裏斯慢條斯理,擡手指了指自己的領口,輕巧地說:“這是蘇衾在我們交往的時候,送我的禮物,那時她未成年,父母健在,家境優渥——這是她能送我最好的禮物。”

“我視若珍寶。”

“于是我送出了我當時認為最值錢的東西,”他失笑了一瞬,聳了聳肩,“當年我不懂得如何去愛,因此在送出黑卡後——”

他做了一個手木倉抵住額頭的動作,略有诙諧幽默地大笑起來,“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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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色的眼珠,因含笑而晶瑩剔透,纏綿悱恻的愛意轉瞬即逝。

誰都看得到,誰都看得懂。

“就此被她判了死刑,因為她罵我不懂得怎麽愛人——然後我們分手,再見面時,就是今年她因為這一樁事受傷,我放下所有事回國來找她。”

“我們是豆蔻年華時候認識的,按照很多人的說法,我們這樣的青梅竹馬,若是沒有其他因素幹擾,我們是會結婚生子,成為人人豔羨的一對愛侶。”

克裏斯輕聲說了下去。

真是奇怪,明明他說的話與這場法庭作證內容并不相幹,但是審判長、法官卻沒有讓他住口。他們也在安靜地聽着。

蘇衾仰着頭看他,她目光如水,平靜而溫柔,她看到他那樣精巧絕倫的長相,在法庭內透進的日光下,仿若盈着燦爛輝煌的珍寶。

“但我不懂得愛人,是我的緣故,導致我們分手。”

“我從不會責怪她,責怪她為什麽不等等我,等我幾年,等我學會怎麽愛人時,再像從前那樣成為人人豔羨的愛侶。”

克裏斯對上陳旭鋒的眼,他近乎是嘲諷地眯起眼,濃長棕灰的眼睫毛在空氣中顫抖,一道凜冽的弧度,從鏡頭中傳遞給所有人。

法庭上靜悄悄的,只有他流利、溫柔、異樣好聽的聲音在緩緩流淌。

“因為我足夠愛她,我明白和她分手的原因很多,我們各自責任沾半,我也清楚知道她是怎麽樣的人,我們這些男人該如何和她相處,”克裏斯哼笑一聲,眼神澄澈,他目光掃過蔣崇盛等人,所有直播平臺觀看的人都知道他在看他們,因為很快,他就這麽說,“像是我之後蘇衾談的男友,他們之所以和她分手,原因很多,說不出是誰錯誰對,可最後大家都還能夠相談甚歡,一同在酒桌前吃飯聊天——”

“憑借的是什麽,是因為我們清楚她在每一段戀情中做的足夠好,我們無法違心說出任何,”他強調,豎了豎手指,虛空中點了一下,“請記住,是任何——一句壞話。”

他望了望陳旭鋒,這回是明目張膽地在嘲弄他了,因為他輕視着笑了,對着他。

“她當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女人,我清楚她的壞在哪,我們這些前男友都清楚她壞在哪裏,”克裏斯遙空指了指她,淡淡地說了下去:“她壞在能夠将每一段感情都談得刻骨銘心,足夠讓我們所有人誤以為,我們是她的唯一,是她的特別之人。”

“她把每一段感情當作一場生意去談,我是商人,也許我的比喻有點奇怪,甚至你們會覺得市儈難聽,但是沒關系,我們懂就好。”

蔣崇盛低笑出聲,張與憐收回準備掏手機的動作,趙英聳了聳肩,而王實無奈一笑。

“她太會愛人,但她愛自己更多。”

陳旭鋒眼中流下淚來,他怔怔地聽他說下去。

“她自私,她在分手以後就絕不會讓人以為她還和任何一位前男友有染,她曾經和我笑談,說是怕和前男友有什麽親近動作影響未來的戀情。”

“瞧瞧她對自己多有自信,她十分清楚自己有多搶手,又有多迷人,足夠更多優秀的男人看上她,愛上她。”

“她自利,她與我們中的每一個在一起,起初都是經過深思熟慮,她在衆多追求者中找出最适合自己,長相最符合她心意,能夠讓她有一段堪稱美好戀情的對象。”

“于是,我們各個貌美如花,英俊高大。”

大家低笑出聲來。

“我清楚你們怎麽想,一定有人覺得,她這樣帶有功利性地談戀愛——要找最漂亮英俊的男人,永不和前男友們再有任何感情上的絲毫牽扯,永不……絕不……她為自己的戀愛觀定下種種規則,而在此基礎上,她恰巧找了我們這麽些條件比較優越的男人。于是,她就成了你們口中帶有侮辱性質的‘蕩*婦’、‘拜金女’……”

“但這樣是不是對我們男人不太公平,你們憑什麽不喊那些談過許多戀愛的男人這些帶有侮辱性質的詞彙?”

克裏斯困惑地皺起眉來,他聳了聳肩,“我還清楚你們在網絡上對她說過怎麽樣的惡言惡語,我曾經和她開玩笑,問她在不在意這些,她的回答讓我驚訝。”

“她對我說,人心向來如此,可以最明亮,也可以最黑暗。”

……

直播平臺上,出現了那麽一秒空白。

像是法庭上所有人的失語般,這一刻,彈幕不見了,帶着侮辱性質,亦或者是吃瓜性質等等的言論,都不見了。

但是克裏斯依舊在說話。

他像是突然打開了什麽開關,為自己的言語賦予了甜美而精美的情話綿綿。他用着最紳士、拘禮的詞彙,平靜地說了下去。

“我是蘇衾的前男友,是她的初戀情人,是她今生第一次嘗到愛情滋味時遇見的亞當。而她亦是我的夏娃。”

“我為愛過她,被她愛過而感到無比榮幸,我十八歲時因那段愛情輾轉反側,因她的微笑而久久不敢親吻她的面頰,我也因分手後而痛苦掙紮,希望能夠與她重歸就好,我渴望她能繼續愛我,或者表現出一點點不舍。”

“但她的壞也正在于此,她永遠毫不留情,永遠能夠在分手後第一時間抽離出過去所有愛意的壞女人。”

“即便她這樣絕情又多情,我還是喜歡……喜歡和她待在一起。”

克裏斯笑了起來,他朝着旁聽席位上坐着的蘇衾笑彎眼睛,那一泓清泉般的翠綠啊,就這樣滿了出來,幾乎裝不下了。

他就像一輪大大的太陽,刺眼到誰都無法直視。只有月亮才能有幸擁有它的光輝,而他缱绻溫柔,告白般說,你就是我的月亮。

蘇衾愣愣地,久久才擡手捂住臉,輕笑了。可是笑着笑着,她終究是忍不住掉了眼淚。

“而真正愛一個人,是不會舍得傷害她的。”

陳旭鋒緊緊抓住面前的話筒把,眼淚癡癡地流了滿臉,他咬着牙,那些因兄長苦求時答應下的話,幾乎要在他耳邊嗡嗡作響,永不停歇。

“旭鋒,就算是為了公司,你也得在法庭上保持冷靜。”

“算哥求你,張鳴到時候說任何話,你都不要反駁……”

“算哥求你。”

于是,他這個懦弱、殘忍又失心瘋的弟弟,答應了他向來強硬的兄長落淚後痛苦說出的話。

他答應緘默,他答應污蔑。

……而今,克裏斯的話卻像是将他放在什麽風暴口切割,他渾身發抖,他痛到抽搐,他後悔當初。

克裏斯還說了什麽,他已經神志飄忽,聽不全什麽了,他只聽到了最後一句。

這位年輕、富有的紳士,這位貌美、英俊的青年在所有人面前這麽說:“……朗佛羅商場中陳旭鋒購買商品時,身邊并無蘇衾在。”

法庭正中早就播放起了相關證據。

而他的上臺,好似只是為蘇衾說了一些質疑輿論、澄清錯誤的話而已。

可誰都知道,不僅僅是如此而已。

在這場法庭宣判結果以前,審判長在所有人面前說了這麽一席話。

“我只想說,很多時候,輿論的攻讦會幹擾到司法的存在,”他頓了頓,展顏笑了一瞬,似乎是苦笑,又似乎是釋然的笑,“我從業數年,見過很多類似的例子,這不是最特殊的一例,但是這是最值得載入史記的一例。”

“最初,網友們的惡毒超出我的想象,我難以想象那些惡毒的話語會是平時擦肩而過的路人所發出的,我也無法感同身受受害人在聽到這些、看到這些消息後所經歷的二次傷害。在虛假推翻後,在真相浮現後,在一切權力、財富的僞裝撕碎以後,這個案件終于回歸了本質。”

“這只是一場普普通通的,非法拘禁案,期間包含了虐待、侮辱等等,這不是你們口中所說的,拜金女被報複囚禁的熱點新聞。”

“這只是一個犯罪者,殘忍利用自己的智商、財富,造成的災難。”

“輿論是把雙刃劍,它可以監督公權力,也可以毀滅掉一個人的人生。”

“如今只是蘇衾蘇小姐足夠堅強,所以她的人生沒有被毀掉,而她十足幸運,因為有很多人愛護她,保護她,最後犧牲自己的聲譽挺身而出為她說話,于是那些輿論漸漸消止,漸漸平息。”

“但是傷痕猶在,傷痕永遠不褪。”

“……人的一生,又憑什麽被別人認定為好壞?誰都沒有資格,哪怕是自恃有資格,也請回頭想想,你的一生活得怎樣,你又有多了不起,又有什麽資格去評定別人的人生?”

“我在這裏,以一位……年長的父親、陌生的長輩、心痛的長者身份,懇求各位,将來的日子裏,保持善良,永不妥協。”

審判長起身,朝着鏡頭,深深地鞠了一躬。

再擡起頭時,淚光閃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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