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豪門世家惡毒繼母
翌日。
陸宅迎來了自陸陽铮死後的第一次宴會。
客人從陸宅大門進來的時候, 蘇衾在三樓陽臺看到他們。
距離遙遠,她看不清客人的長相, 卻能分辨出客人開來的車是什麽牌子的。
市價至少上百萬的豪車,随随便便停在了路邊,客人尚未走進大宅, 陸祈安就上前迎接, 給了他一個擁抱。
兩個男人說了些話, 很快, 豪車中又鑽出來一個小朋友, 大概是五六歲的模樣,走路歪歪扭扭的, 他穿得很有英倫範,小皮鞋背帶褲, 再加一頂貝雷帽, 瞧着十分可愛。
小朋友的聲音很大很尖,即便是處在三樓,蘇衾也能聽到。
是天真又甜美的嗓音, 因為是兒童,這聲線顯得雌雄莫辨, 蘇衾聽到小朋友喊着爸爸:“爸爸,抱!”
那位客人似乎笑了一下, 彎腰将小朋友抱起來, 三人走進了陸宅。
已經是到了飯點的時候。
蘇衾被仆人喊去吃飯, 她下樓的時候, 恰巧在二樓的轉角看到了那個小朋友,撅着屁股在撿帽子。
小朋友的腦袋上,頭發是毛茸茸的金棕色,卷卷的發,他聽到她的腳步聲,扭頭看向她,那雙黑眼睛就對上了她的眼。
小朋友呆住了。他撿起帽子的動作停了一半,然後他眨了眨眼,小聲問她:“……姐姐,你是誰啊?”
蘇衾被他奶聲奶氣的問句弄得一愣,旋後不自覺地笑了起來,她低聲回答:“我是你爸爸朋友的……”
那句“繼母”還沒說出口。
樓梯間就傳來了一道陌生的男音,成熟低沉,“小元,你在做什麽?”腳步聲走近,蘇衾還沒說完那句話,便又在這一刻對上了來客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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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英俊的男人,亞裔長相,唯一與小朋友相似的地方只有那雙黑眼睛。
他認出了她是誰,将距離他兩步遠的小朋友抱了起來,客氣禮貌地對她說道:“夫人你好,我是祈安的朋友賀知北,這是我家小孩賀楷元。”
小孩把身子扭着,一個勁兒地瞧她,賀知北讓他喊“夫人”,但小孩卻很固執,在他将他抱下樓的時候,一個勁兒地說:“姐姐那麽年輕漂亮,為什麽要像叫奶奶那輩人一樣叫夫人呀?”
賀知北也不知道怎麽解釋蘇衾的身份不同尋常,他無奈地揉了一把賀楷遠沒有戴帽子的毛腦袋,“這樣顯得尊重。”
小孩撅起嘴巴,把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和他們後面的蘇衾對上眼。他作怪地呲牙笑了一下,卻不顯得滑稽,只覺得實在可愛。
雖然不情願,但還是聽了他爸爸的話,喊她做“夫人”了。
飯桌上已經擺好了豐盛的飯菜,陸祈安看到蘇衾緊随賀知北走下來,他面上清晰不變,只是眼眸深了深。
蘇衾坐在了陸祈安的對面。賀知北才将将坐下,賀楷元就刺溜一下鑽到了蘇衾的身邊,他踮起腳踩上凳子,嗲嗲地用大眼睛看向她,問她他可不可以坐在她身邊。
“夫人,你長得好漂亮的,小元想要和你坐在一起,可以嘛?”
小朋友明顯是混血兒,皮膚雪白,五官立體,他乖乖看着人的時候,誰的心都會因為這眼神而融化了。
蘇衾也不例外,她下意識地笑了起來,說好。
賀知北:“……”
他皺了一下眉頭,最終還是沒有責備賀楷元的自來熟,而是抱歉地對蘇衾說道:“孩子太鬧了,夫人海涵。”
賀楷元裝作沒聽到,樂滋滋地坐在了蘇衾身邊,伸長手臂夾着飯桌上的肉吃。邊吃還邊對陸祈安說:“陸叔叔,你家的飯好好吃哦,小元之前和爸爸住,都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飯。”
他實在嘴甜,陸祈安眼神柔和下來,他說:“既然這樣,叔叔讓家裏的廚師去你家給你做幾天飯?”
賀楷元愣了一下,他慌張地看向賀知北,顯然沒想到自己随手一句嘴甜甜,陸叔叔就認真了。他向賀知北發出求救的信號,他爸卻在此時不想理他,故意裝作沒看到,埋頭吃自己的飯。
陸祈安還說:“如果喜歡的話,叔叔也可以讓廚師給你們家煮飯,等什麽時候你們再回去,她再回來。”
小朋友眼中露出幾分緊張,他讷讷對陸祈安道:“陸叔叔,我……不用啦,那樣太麻煩叔叔家的廚師了。”五六歲的小孩,話說得也不算特別利索,一緊張起來就更是如此,他擺擺手,蓮藕一樣的肉胳膊在空氣中抖動,蘇衾忍俊不禁,失笑起來。
這一聲笑,也讓賀楷元注意到身邊的另一個大人了,他連忙扭過頭,撒起嬌來:“夫人夫人,麻煩你和陸叔叔說說呀,小元就是,就是随便一說說……不是想要你們家的廚師呢。”
也許是剛回國沒多久,賀家父子身上還帶着點異鄉人的氣息,說起話來也帶點英倫腔調。賀楷元的眼瞳裏閃耀耀的,都是明亮星星,嘴裏差點連“please”都說出來了。
見她暫時沒回答,賀楷元撅起嘴巴來,小背帶褲的帶子被他扭了扭,又要撒嬌撒癡:“夫人夫人——”
蘇衾對陸祈安說:“你不要逗他了。”
這一句話說出口,兩人都愣了一下,最先反應過來的是蘇衾,她似有所覺,旋即自嘲地笑了一下,認認真真對賀楷元說:“你的陸叔叔也只是和你開玩笑,吃飯吧,飯菜要涼了。”
賀楷元連忙大聲應好,又哼哧哼哧吃起飯來。
賀知北倒是瞧了一眼蘇衾,他目光在她和陸祈安之間梭巡一圈,倒是沒發現什麽異樣,只是覺得這氣氛很是平和,一點不像是年輕繼母與年輕繼子之間該有的樣子。
他本以為會見到一個陰沉沉、氣質妖豔的繼母,卻沒曾想,好友父親再娶的妻子,是一個長相美麗笑容柔軟的女人。
飯後,賀楷元硬是要拉着蘇衾去玩,她無可奈何,倒也随他去了。小朋友要她帶他去陸宅後的花園,她被拽了手,小孩柔嫩的手心熱乎乎地握着她的。
于是她就沒有聽到屋內,賀知北與陸祈安之間的對話。
“蘇衾,你爸後娶的妻子?看起來還蠻和善的。”賀知北這樣點評。
陸祈安并不看他:“是嘛?”他似笑非笑。
賀知北的口吻卻很認真,他說:“我也是個小孩的爸了,能看出來她對小孩細不細心——我家小元有多淘你也是知道的,嘴巴甜是甜,但就是個天使外表惡魔小孩,她能那麽耐心,只怕也是本來就喜歡小孩的。”
這話還沒說完,陸祈安的表情就變了一變,他若有所思地眯起眼。
賀知北繼續說了下去:“對了,她有生小孩嗎?哎,我這腦子不好的,她和你爸在一起幾年,應該沒給你生個弟弟妹妹吧?”
陸祈安:“……自然沒有。”
他未曾注意到陸祈安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賀知北起身,張望了一下在花園裏玩鬧的兩人,啧啧說道:“果然我家小元就是喜歡和漂亮的人待在一起玩,在家裏的時候,他就樂意和那些膚白貌美的姐姐一塊玩,這下看到蘇衾,一下子樂開花了。”
陸祈安也忍不住起身看去。
花園內,開了不少鮮豔亮麗的花。賀楷元正蹲在地上,埋頭用手刨坑,蘇衾站在他身邊,看起來在和他說話。她的側影很動人,瘦而白皙的手臂垂在身側,她手上還握了一支鮮紅的月季,月季的花瓣被大力下摧折,那殷紅暈染上她的指尖,有一種奇特妖冶的美。
賀楷元挖好了坑,頭也不擡就伸出肉肉的手,要那支月季。
他聲音大,又軟又甜的,讓人聽了莞爾,“夫人,花花給我。”
于是蘇衾也蹲了下來,把花遞給了他了。
這一支殘破的月季,被賀楷元認認真真地埋在了坑裏,他還煞有其事地搖頭晃腦,大聲念道:“——埋下一枝花,明年長出更多花花!”
“這孩子在做什麽?”賀知北啼笑皆非。
倒是陸祈安笑了,“估摸着是摘了一朵花,想着春天的童話,就把花給種下了。”
賀知北這時候喊了一聲他兒子,“賀楷元,你別弄得滿手泥巴,回去你媽要揍你的。”
小朋友帽子都戴歪了,他頭也不回,高聲應:“我知道了!爸爸你好煩吶!”
賀知北氣笑了:“這孩子,也就他媽能治了他。”
轉頭向好友抱怨道:“也就你不在這些天,他就叫嚷着想陸叔叔,沒辦法,就帶他回國一趟,順便處理點家裏公司的事。”
陸祁安說:“正好,你回國了,也能幫我點忙。”
他目光還在看花園,像是還在看賀楷元埋土,實則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看誰。
年輕的女人,身材姣好,容顏精致,她身上最特別的還不僅僅是那張臉,更多的是她此刻臉上泛上的柔情與關愛——十分美麗,十分動人。
她對着小孩又說了什麽,小孩咯咯地笑了起來,甜甜喊她做“夫人”“夫人”。大概以為他們都沒聽到,陸祁安又聽到了小孩竊竊偷偷地喚了她一句“姐姐”。
“姐姐,你真的好漂亮呀,你是陸叔叔的誰呀?”
小朋友分不清“夫人”是“陸叔叔”的誰,嘟起嘴巴,困惑地問她,小聲試探,“是……陸叔叔的妻子嗎?”
蘇衾皺眉,她并不開心,很認真地糾正他,“我是他的媽媽。”
“哎?”
小小的腦袋顯然承受不了這麽大的信息量,賀楷元瞪大了眼睛,卷卷的棕發從戴歪的帽子旁跑出來,他懵懵地對上她的眼,重複一句,“……媽媽?”
蘇衾在他震驚的小眼神下,輕輕笑了起來。
她牽住他髒兮兮的手,只解釋了一句。
“我是他爸爸的妻子。”
風從身邊刮過,蘇衾眯起了眼,那句“妻子”,随着花葉簌簌,很快消失無蹤。
賀知北:“對了,我哥大概等一小時也會來,我媽想念孫子,讓他把小元先帶回去。”
陸祁安笑說:“你倒是厲害,回國第一件事就是到我家吃飯。”他與朋友說話時,語氣比平時裏要溫和許多,但也只是相比之下的輕微差別而已。他的聲線總是冷的,硬的,如同陸家人的鐵石心腸。
賀知北閑閑抱怨:“若不是我哥至今沒給我找個嫂子,我媽也不會老是瞅着我家小元,她之前嫌棄我找了個國外老婆,現在倒是疼小元疼得緊。”
說完這句,又把話題扯回,“怎麽說,你接管你家順利嗎?”
賀知北是陸祁安在國外六年打拼時認識的朋友,很恰巧,他在國內的家境堪比陸家,只不過他閑雲野鶴,不想插手家裏的事,所有家族産業都是他哥賀向南管。
在國外讀書認識了現在的老婆後,賀知北也就徹底定居國外,很少回國了。此次若不是遇上家裏有事,他也不會帶着孩子老婆一塊回來。
陸祁安道:“還算順利,其餘可能還需要你幫點忙。”
賀知北爽快:“行的,有事找我,若是我解決不了,我哥也能幫你,咱們處了六年兄弟朋友了,這點事還算不得什麽。”
陸祁安笑了笑,轉頭眼尖看到賀楷元揮舞着濕漉漉的爪子張牙舞爪地要抱住他爹的腿。
賀知北一時間不察,就被小孩襲擊了個猛。
他滿口髒話在嘴裏滾了一圈,最後氣急了,只給孩子一個惡狠狠的眼神,“賀楷元!”
小朋友哈哈大笑着又溜走了,邊跑邊說,“爸爸我和夫人去玩了!你們大人繼續聊天呀!”
賀知北吹胡子瞪眼:“小混蛋!”
陸祁安也失笑,“小元還真是淘氣。”
他戲谑地示意他腿上的痕跡,“要不要去換一身褲子?”
“不用了,緩緩就幹了。”他擺擺手,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我只擔心他會不會又惹禍,那小子可是淘得很。”
蘇衾與賀楷元玩了半個小時左右,她困倦起來,看了看時鐘,也到了平時睡午覺的點。而賀知北還沒打算離開陸家,蘇衾就牽賀楷元去客房睡午覺。
小孩需要充足的睡眠,蘇衾給他掖了掖被子,開好了合适的空調溫度,然後囑咐他一定要乖乖睡覺。小孩很乖地應了,一副甜美寶寶的樣子。
蘇衾放心下來,她回到自己的屋子裏,合眼沉沉睡去。
她在短暫的午睡時間內,做了一個短暫而深沉的夢。
夢裏只有她一個人,但她耳邊總有着誰的聲音。男聲低沉,帶着笑意。
仿佛是朝夕相處許久的陸陽铮。
蘇衾聽不清他在說什麽,但她大致能猜出他是在傾吐愛意,睡夢中的她并無任何反應,只是平淡又冷靜地繼續走着,走在夢境中的平地上。
……
醒來的時候,蘇衾還能感受到夢對她的影響。
她依舊困倦,疲憊,許久以來的神經緊繃讓她情不自禁地摁住額角。
疼痛在木然中緩解,蘇衾起身去看客房中的小孩,卻發現被子已經翻開了,手一摸是涼的。她皺着眉走下樓,才在樓梯拐角,就聽到賀楷元哼着歌,快快樂樂地詢問仆人阿姨:“阿姨,我想聽歌,這個光盤怎麽放進去呀?”
他高高揚起手上不知道從哪裏拿來的光盤。
光盤上面印着很漂亮的花,亮晶晶的。小孩接觸的從來都是高科技電子設備,他對光盤這種東西只是一知半解,但這不妨礙他在找到這個光盤後,想要試試“聽歌”。
在賀楷元的腦子裏,光盤就是用來聽歌的。他媽媽在年輕的時候是某個歌星的忠實粉絲,收藏了不少光盤和cd,因此他也知道一點。但他小小的腦袋裏,還真想不到,光盤裏會有其他的東西。
他從角落旮旯翻到這個光盤,就想聽聽歌,于是找上了仆人阿姨。
阿姨給他教了怎麽放,又去收拾衛生了。
賀楷元就在偌大的客廳,蹲在電視機前,撅着小屁股把光盤放進設備裏。
他放好以後,快樂地拿起了遙控,乖乖坐在了沙發上,就等着聽他設想中的歌。
可誰也沒曾想到。光盤讀取後,出來的畫面不是什麽歌曲,而是一段搖搖晃晃拍攝下的畫面。
電視聲音很大,賀知北也聽到了,他與陸祁安走出來,詢問賀楷元在做什麽。
而二人都在看到電視畫面的那一刻,愣住了。
巨大的電視屏幕上,搖搖晃晃的鏡頭。只有一個年輕女孩的身影,是她在舞蹈室壓腿練功的樣子。
雪白的練舞服,勾勒出她瘦削、勻稱的身材。她的身材比例很好,長相也很好看,只是鏡子裏的她表情冷淡,沒有管周身的任何動靜。
舞蹈室裏只有她一個人,她勤勤懇懇地壓腿,然後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裏跳舞。即便是跳舞的時候,她也依舊神情冷淡,看不出什麽熱愛來。
……
陸祁安瞳孔微縮。
這是……蘇衾。
畫面還在抖動,很快閃爍到了練舞結束。女孩擦了擦汗,她走出門,好像接了一個電話,電話裏,她語氣平靜:“……好的,明天我給她上課。”
“對,學費只要……”
這是她剛從大學畢業,就職于一家藝體培訓中心做老師時的畫面。
賀知北驚愕:“這是……”他話未說完,那畫面又變了。
攝像頭不再搖晃,顯得更加清晰穩定。
陸祁安聽到了一道熟悉的男聲。
是陸陽铮。他低聲詢問面前的女孩想要吃什麽,女孩念不上來面前菜單的法文,她卻一點不覺得尴尬,對着一長串完全陌生的法文,認認真真說:“我要吃這個。這個。還有這個。”
陸陽铮笑了:“你認得清上面的字嗎?”
他語氣縱容,含着男人才懂的欲*望,而女孩的回應也十分巧妙。
“我不懂,但這種事本來就是約我的人應該做好準備的,不是嗎?”她仰起臉,五官在燈光下顯得美麗大方,那雙眼熠熠生輝。陸陽铮明顯愣了一下。
她很快笑了,輕松又随性,“所以,我就随便點一點,若是不好吃,那就吃你點的。”理所應當,理直氣壯。
陸陽铮大笑起來,他像是頭一回認識到她的這一面,縱容而溫柔地說了好。
女孩的眼在燈光後,微微閃爍,與男人截然不同的是,她過分冷靜,過分平淡,看不出對面前的多金男人有什麽超過對錢外的喜愛。
……
“這是我們第幾次約會?”陸陽铮問她。
女孩毫不猶豫地答:“第十次約會。”
“你怎麽記得這麽清楚啊?”
她扭過頭,沒看他,耳邊卻有淺淺的紅暈,不知道是羞澀還是什麽,她輕聲說,“因為……”
畫面閃爍,陸祁安皺起眉來。
那是雪白神聖的婚禮現場。
年輕漂亮的女人嫁給了認識僅僅一年,大她足足二十歲的多金男人。
她身穿婚紗,雪白披頭下,容顏美極,陸陽铮的眼中滿是驚嘆與愛意,他低聲誇贊她:“……你真美。”
“你也一樣,非常英俊。”
女孩的回應比起最初,顯然多了幾分激動與溫柔。
她對上他的眼,伸手擋住了這個攝像頭,笑着抱怨了一句,“怎麽老是拍我,你這個習慣真奇怪。”
陸陽铮答:“做個紀念,以後老了一起看,多有意思啊。”
她笑,花枝亂顫,“你都已經老了,居然還有臉面和我說等以後老了呀?”玩笑話,氣氛和美。
……
蘇衾從樓梯下來,她的目光在看到那個屏幕所播放的內容時,驚愕地停住了。
賀知北發覺到她的存在,他尴尬地揮了揮手,連忙想要上前關掉熊孩子開起來的視頻。
卻不料,他對這個遙控也不熟悉,一下子把視頻加速拉到了最後。
像素是越來越好的,畫面清晰,女人的長相一點不變,男人鬓發間卻有了白發。
是陽光燦爛的一天。
陸家大宅,卧室內,女人在彎腰收拾自己的首飾,身後是陸陽铮。
陸陽铮突然開口問她話。
“倘若我沒錢了,你會愛我嗎?”
“會。”女人的回答輕快,她繼續收拾着首飾,語氣很溫柔很體貼,好像是在開玩笑般。和愛人說着玩笑話,調皮話。
“哎,你怎麽天天問我這些沒趣的問題,我都嫁給你了哎!”她惱怒地看了他一眼。
陸陽铮卻锲而不舍:“你嫁給我,也只是因為我比追求你的其他男人條件好。”他斬釘截鐵說。
女人:“……”
她低聲抱怨了一句“好煩吶”,然後裝作“好吧我同意你的說法”的樣子,若有其事地說了下去。
“好吧,我承認,從一開始。我愛的就只是有錢的你。”
“那如果我沒錢呢?”
她沉思了一會,搖頭:“我想象不出來,因為你一直很有錢。所以我嫁給你了。”
陸陽铮的面上閃過了一絲絲失望,不過這一絲情緒并沒有被旁觀者察覺到,不管是陸祁安還是賀知北,此刻的注意力都在視頻中的蘇衾的下一句話。
“畢竟你不可能沒錢,我也就不可能不愛你。”她的話語誠懇,這大概是她所有話中,最誠實的一句。
蘇衾愛他的錢,在此基礎上,順便對他好了一點。畢竟他也是她法律上的丈夫,她還要靠他的財富,才能過上好日子。
“你懂嗎?陸陽铮。”蘇衾盈盈地朝他笑了起來,她看他還在拍,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你老是拍老是拍,留着做什麽紀念啊?”
陸陽铮的解釋聲小了下去。
畫面鬥轉,只有一段黑暗音頻。
是陸陽铮的聲音。
他的音色很沉,是成熟男人才有的,渾厚有磁性,他像是在靜處自己偷偷說話錄制下來的。
“衾衾,你總問我為什麽老是拍你……大概因為我太愛你了,總想留下你的一颦一笑,留下你的所有樣子。”
“你說你不知道會不會愛上沒有錢的我……講道理,我很失望,不過我想想,也覺得你說得蠻對,畢竟我不可能沒錢,你也不可能愛上那樣狼狽的我。”
他笑了起來。最後,他說,“我老了,你還那麽年輕,我總疑心你會離我而去……”
蘇衾在樓梯口,淚流滿面。
賀知北駭然發現,這個年輕女人眼中的淚意像是染了深沉的痛和愛恨交加。
她慢慢走近了,陸祁安站在原地看着她,看着她咬着牙,抄起從樓梯間拿的一個花瓶,用力地摔向電視屏幕。
昂貴的花瓶砸落在地。嘭地一聲,所有人都驚呆了。
下一秒。只是一秒鐘。
蘇衾就哭出聲來。
她眼中的淚根本止不住,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你這個騙子……什麽愛我……”
“騙子……”
“你防備我,又說最愛我……”蘇衾哭得頭腦發痛,她站不穩了,她跪在地上,沒人敢碰她,她手摁在地上的花瓶碎片上,一地鮮紅。
年輕漂亮的女人,哀哀地哭着,她喘息着,顫抖着,胸膛裏是酸澀的苦海。她為陸陽铮的話心碎,也為他曾吐露的愛意感到絕望。
賀楷元已經驚呆了,他被大人的瘋狂驚到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電視機根本沒有被砸壞,也許是質量太好,也許是其他原因。音頻還在播放。
“衾衾,我很愛你,我知道你也愛我,但……我猜你對我的愛,總沒有我對你的來得純粹。”
狗屁。
蘇衾邊哭邊想,她覺得手掌心的痛意一點點泛上,她咬牙切齒地在心裏罵陸陽铮——都是狐貍一樣精明的人,比個屁的愛情純不純真不真?
你為年輕的容顏肉體,她為你的多金有錢。
怎麽,這還分了個高低貴賤?
淚水還在流。賀知北終于關了電視,他把光盤拿出來時,責備斥向賀楷元:“小元你怎麽随便拿別人的東西看!”
小孩淚汪汪,他抽噎:“我以為是歌啊……”
卻沒曾想到,是一個男人匪夷所思地記錄下與妻子的一點一滴。
陸祁安沉默地看着面前哭到要背過氣去的女人,她的情緒,自葬禮後就一直壓抑着,如今終于全部爆發出來。
難以置信,茫然失措,愛意生恨。
她濃長烏黑的眼睫毛上,滿是水珠。
陸祁安想要上前,但他還沒動作,所有人都聽到了門外的聲音。
陌生、低沉的男音,帶着困惑,“知北,怎麽了?”
賀向南站在門外,錯愕地看着大廳內的狼藉。
他目光移動,在看到哭得滿臉通紅,楚楚可憐的蘇衾時,陡然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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