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殺人如麻反派女皇(12)
月黑風高, 冬雨綿綿。
蘇衾冷視着面前的宮人,她面上沒有任何表情, 眼神漆黑,一言不發地踩過那一攤血跡。
她的鞋底在碾過那血跡後,有一種詭異的黏膩感。血味沖擊着她的鼻腔, 那一個瀕死的宮人在茍延殘喘, 嘴中喃喃着祈求的話語。
她冷笑兩聲, 擡手示意林進寶将人收拾出去。
蘇衾聽到了林進寶低頭讷讷答好。她偏頭看向宮殿外的烏雲, 難得一見的冬雨,起霧了, 那遍地都是茫茫。在夜晚下,看不清這萬物,如同看不清這世間所有人心。
這個小說世界的劇情進行到了哪裏,蘇衾不太清楚。距離這個冬季結束,也只有一個月餘。
她所能夠查探到的消息, 也僅僅只是李拓與林宥甜如今夫妻生活蜜裏調油, 快活自在,是言情小說劇情裏最甜最好的時刻。
這個小說世界是以言情線為主線,男女主遇到的挫折磨難也只有她這個名不副實的皇帝給過的兩回——第一次她照常做了, 讓自己的惡貫滿盈響徹京城, 不知多少命婦說林宥甜與她有過私情,她定然是成了男主女主心中的惡人, 這也正合了蘇衾的意。第二次距離如今還有幾年, 她也不打算在幾年後去禮佛, 将自己陷入生死危機中,實在是她這條命從疾病中奪回得艱難,她不能讓這之前的辛苦白費。
宮中歲月短暫,蘇曜不在的這些時日,方霭辰的态度從暧昧不清慢慢變味。起初,蘇衾沒覺得有什麽不對,那日她從他手中奪過那份軟膏,得意洋洋地納入自己手中,不打算再給他時,就見到他呆愣的表情,那雙平日裏很溫柔很清澈的眼珠,也染上了莫測色澤。
她在極度的驚愕與荒唐中意識到了他在想着什麽。
或許是因她的美,也或許是其他——總而言之,方霭辰對她抱有好感。
那好感不是一個臣下對聖上的,而是男人對女人之間的。
在猜到這時,蘇衾心中油然而生的情緒,是激動,是冷靜,是漠然,她的心髒急跳,耳膜震動,告訴她這麽一個事實:很好,她抓住他的把柄了。
她低估了這張臉所擁有的魅力,她靠着這張臉贏得了方霭辰情緒上的變化。
蘇衾沒有哪一刻比知道這個真相要更激動快樂,她在奪得那軟膏後,垂下眼睫,慢慢地揚唇笑起來。
“朕要它。”
三字吐出,果決而利落。方霭辰完全說不出其他話來,他只能倉促地點了點頭,慌張地收攏自己被扯松的領口、衣擺。他被她撫摸過的胸口,仿佛還留有她指尖的餘溫,他定定看着面前皇帝的面龐,她低着頭,把玩着那軟膏,不再看他了。
也正因此,他才能夠正大光明地看她。
——雪白肌膚,漆黑眼神,她生得很美,是誰都無法違心說不好的美。在她尖尖臉上,那張唇揚起時,弧度總讓人覺得是在嘲諷譏笑,或者是冷淡刻薄。
但此時此刻,在他面前,她唇角微笑的弧度卻帶了柔軟與惬意。她在暖烘烘的屋子裏,手指尖的清涼讓她露出了真切的微笑。
方霭辰心中揣測她露出這樣情緒的原因——想的越深,那妄念就将他打得越發淋漓,他就如同站立在雨中的動物,傾盆大雨,電閃雷鳴,他只能不安忐忑地抖落身上水珠,不知該往何處去。
等到方霭辰離去,蘇衾露出了一絲冷淡的笑。她望着他離開的背影,心說,她明白自己可以做什麽了。
她要讓方霭辰以為,他在她心中的地位是不一樣的。
就像如今很多宮人以為的那樣,方霭辰在宮中說的話,皇帝是能夠聽的。
僅有如此,她才有可能讓他留下來。
讓他以為,她将他比作不同,他獨一無二,他的好感得以回饋,他能為她留下。
……
于是,在這日,蘇衾壓不住心中燥火,被一個手笨的宮人打翻了熬了許久的藥。她想都沒想,就讓人杖責她二十。
那一瞬間的情緒上來時,蘇衾都無法忍住心中的陰暗,她成了被黑狗咬住脖頸的惡人,狠狠地盯着那宮人,嘴裏話語涼薄,沒有絲毫溫情地決定了她接下來的命運。
皇帝,貴為九五之尊。她有權對任何讓她不悅的人做出處罰,無人膽敢指責她的言行舉止——那唯一一個可以指責她的,身不在京城,這下,更沒人能夠攔下她。
宮人被打的半死不活。蘇衾心中毫無愧疚,她認清自己不是一個好人,即便她稍起善心,在宮人即将昏死過去前,示意行刑人住手,嘴上說着“掃興”二字,擺手讓林進寶把人拉下去。
林進寶一向心善,所有被她責罵處罰過的宮人都會在他處置時,能救治的就救治,若是死了的,也會幫忙安葬,送條裹屍布。
蘇衾僅有的憐憫心,讓她喊林進寶處理這事,而不是讓行刑的宮人。
冬雨淅瀝,雨水在瓦檐砸落的聲響讓人心感煩躁。
藥翻了。只能再讓方霭辰為她熬一份。
其實那藥本可以喊別人去熬,但方霭辰不提這事,蘇衾也樂于他親自去做,這能讓她接觸他的機會更多。
她猜想,他也正是因為對她有好感,才想着親手為她熬藥罷。
從前沒注意到的細節,在蘇衾腦中一遍遍地浮現,她知道了方霭辰對她有想法,也就猜到了那些日常中的一言一行,皆是飽含深意。她想的不多,只聯系到了方霭辰身上,并未将注意力放在蘇曜,所以也就錯過了提前知曉蘇曜對她存有欲*念的事。
方霭辰對她的好感,是細水長流,慢慢舒展的。
他最初驚豔于她的長相,她的性別,憐憫于她年幼時的遭遇,又駭然于她在宮中的殘暴——醫者仁心,他能夠明白幼年記憶對性格的影響,更是能夠知道那烈毒對她的性格有多少影響。
性格已經定型,不像身體能夠痊愈。方霭辰無法在性格上指望皇帝變得與從前不同,說到底,她還是一個專*橫跋扈、暴戾冷酷的君主。十多年來,她總是這麽活,她根本無法改變這一切。
但他發現,他能夠對她的言行舉止産生一定的影響。
在他似有若無的阻攔下,皇帝殺人的次數少了,傷人的程度也輕了,在慶幸之餘,方霭辰腦中最清晰的一個想法,便是——原來他對她的一言一行是能夠産生作用的。
他猜,他在她的眼裏是不太一樣的。
這種不太一樣,是蘇衾有求于他時的無可奈何,是她心知自己只能如此的妥協……也或許,有着這位年輕君主的放縱與沉默。
方霭辰是個聰明人。他很快就能想清楚自己想要什麽。他性格早熟,從幼年跟在陳老身邊,在陳老拿出醫毒雙術詢問他想要學什麽時,他就明白自己這一生想要什麽,想學什麽。
他選擇成為醫者。醫人身,治人病。
方霭辰在宮中的時日裏,他突然想要靠自己,試試能否醫人心。
他只是有這麽一個念頭,想要成為那年輕君主眼中不太一樣的醫者,成為能夠醫治她所擁有的與常人不同性格的醫者。
……
方霭辰會如願嗎?
蘇衾會讓他以為,他會做到的。
夜色催更。方霭辰從林進寶口中得知藥翻倒,皇帝又勃然大怒發狂杖責宮人後,先是愣了愣,然後就沉默地往太醫院去。
他匆匆忙忙地熬了藥。
深夜的霧氣從他的眼前彌漫,宦官點着燈籠,沉默地落後半步,跟在他身邊走着。
直到走到皇帝的寝宮門前。方霭辰才聽得宦官一句微弱的懇求。
“方太醫,請您多勸勸陛下吧……莫讓他……”
他不敢說下去。只能深深低下頭,顫抖的肩膀,說明了他有多麽恐懼那殿中的皇帝。
方霭辰手中提着的藥,搖搖晃晃。他定了定神,沒有立即回答,只是緩緩點了點頭。
他走進殿內,看到的是皇帝冷漠地在燭光下翻書,她細白柔嫩的指尖,指甲修得整整齊齊,落在書頁上,袖口滑落,那兩串沉香珠就露出來了。
是極為相稱的模樣。
方霭辰低聲告臨。
皇帝方才擡起頭來。空氣中還有着血腥味,她仿佛方才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那樣,溫吞吞地在方霭辰面前笑了起來。
她客客氣氣:“來了,麻煩你又熬了一份藥。”
下一句話,盡是冷酷與殺意。
“那個手腳不利索的宮女,就該剁了手腳。”
他将藥端到她的面前,交給她。
聽聞這句,目光沉凝,那雙總是泛着柔光的眼珠,變得深邃。方霭辰身穿月白長袍,手起拂動時,總有淡淡的草木香。
他是個性情極度溫柔的人,總是如此,用溫和鎮定的目光看人,便連性格最差勁的皇帝都沒法說出什麽殘酷話語。
她聽得他說了一句。
“陛下,不要輕易動怒。否則,不容易好起來。”
“又是在唬朕?為他們開脫?”
蘇衾半信半疑,她喝了一口藥,沉香香氣從她擡手之間,遞進他的鼻翼。
她口氣冷淡,卻并不是那種殺意凜然的。
宮殿中其他宮人偷偷對視一眼,不知道心中都在想些什麽——左不過是,方霭辰果然在陛下心中地位不同。
陛下總能聽進方霭辰的話。比聽攝政王蘇曜的話還要多。
方霭辰:“……若臣确為替他們開脫呢?”
他說出這句話,情不自禁地瞧她。
皇帝喝完藥,唇上染了水漬,她漫不經心地睇了他一眼,将她對他的獨特待遇坦蕩蕩地說出口,她笑了笑:“能怎麽辦?朕拿你沒辦法。”
“誰讓你是方霭辰呢?朕蠻歡喜你在宮中的,忍就忍罷。”
這話明明有兩種意思,方霭辰卻忍不住将他喜歡的那個方向聯想。
這一刻,望着面前絕色佳人的淡淡笑意,誰能不為此悸動?沒人能夠超脫于凡世間的美麗——更何況,這美還是如此鋒利而刺人的。
如今,這美只為他收斂鋒芒。
蒼白膚色、漆黑目光。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唇邊有隐隐的笑意。她輕輕拉住他的衣袖,柔下聲線,眼睫扇動,她似有若無地誘惑他道:“方崖香,你有沒有什麽甜的。”
方霭辰的手臂僵硬,他動不得了。
蘇衾仰頭,對着他那張白皙清俊容顏,笑得玩世不恭,她懶洋洋,捏着他的衣擺,唇齒相依間,露出了半截粉舌。
她只是一句:“今天的藥有點苦。”
這個世界開始崩塌,而後重建。霧氣在這一刻被擦亮,視野清晰,方霭辰看到她眼尾上揚的弧度,聽見他的心脈愈發清晰,他滾動咽喉,他低頭掏出一塊糖。
他握拳遞給她。
年輕美麗的皇帝,伸手接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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