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羁絆的沙漠（3）

不過半小時的工夫，這群人就已經走到淩湮之前發現的綠洲邊緣。

蔥郁的灌木将前方遮蔽得嚴嚴實實，但從叢林深處隐約透出的水汽格外誘人。

領頭的異族男人右眼有道貫穿的長疤，身材在衆人之中也是最壯碩的。

他湛藍色的眼睛盯着她，比劃了一番。

淩湮實在不知道他到底在說什麽，正在為難，聽見身側傳來少年輕柔的嗓音：“他是說，讓你進去之後不要輕舉妄動。”

“你醒了！”淩湮驚喜地回頭，正看見成燼從白網上支起身來。

擡着他的兩個大漢見狀，直接松了手。

淩湮一驚，下意識去接，才意識到自己被束縛住了。可他并沒有像想象中那樣摔落在地。

原本托着他的那張白色的網，突然從邊緣處凸起長長的觸角來，八條觸角——不，八條長腿穩穩地支撐在沙地裏。

原本凹陷的白網随之拱起，被兜在其中的少年被生生抵了出來，腳剛着地，就被淩湮護在了身後。

成燼眸光微閃，站在少女身後沒有出聲。

可白色怪物并沒有理會嚴陣以待的淩湮，位于兩排腿前側中央籃球大小的“腦袋”昂了起來。

土著擡手摸了摸那大腦袋，它居然還在對方手心了蹭了蹭，然後八條長腿劃拉着，慢悠悠地踩着灌木叢消失在綠洲裏。

淩湮看得目瞪口：“這是什麽怪物？”

刀疤男說了句什麽，成燼翻譯說：“他說那是沙漠狼蛛。”

淩湮疑惑地問：“為什麽你能聽懂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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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攤手：“可能因為我比較聰明？”

淩湮：……

成燼眉眼彎彎，黑亮的眸子宛如星空，令她不由自主地卸下心防。更何況，用葉彌的話說，淩湮這姑娘心大，壓根沒心防……

刀疤男又說了句什麽。

成燼說：“……他說請我們進去。”

人在屋檐下，他們根本別無選擇，只能并肩跟着刀疤男跨進綠洲。

大概是因為覺得成燼羸弱，盡管他恢複了意識，對方也依舊沒有綁他。

他一直走在淩湮身側，時不時替她撥開擋路的枝葉，淩湮下意識看了眼他垂在身側的左手，那道細長的傷口依舊猙獰。

她抿了抿唇。

突然，灌木叢裏一陣騷動，不知是什麽快速地從草叢裏穿行，居然驚起一片飛鳥。

一只鳥堪堪擦着淩湮眼前蹿離，她這才發現，這群栖息在林中的鳥有的背上長了數對羽翼，頭頂有尖銳的犄角，紅色的眼珠泛着幽光。

這根本不是她見過的飛禽。

她正仰頭張望異形鳥，餘光只見一道影子從灌木叢中徑直飛撲而來。

作為S級體能的秩序者，身體反應遠比大腦快，不過電光火石間，淩湮已經飛腿将撲來的東西……踹了回去。

看見平素慢慢吞吞的小姑娘，突如其來的敏捷伸手，衆人都呆住了，只有成燼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站在她身邊。

灌木叢裏傳來一陣叽裏咕嚕，電流錯亂的聲響。

淩湮無意識地朝成燼身前又挪了些，雙目緊緊盯着草叢。

眼見着，從草尖上方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個圓乎乎的金屬小腦袋，機械獨眼骨碌碌直轉，像個驚魂甫定的孩子。

“哎？”這下淩湮愣住了，剛剛被她踹飛的就是這個小東西嗎？

刀疤男回身，看了眼探頭探腦的機器人，無可奈何地說了句什麽，那個怯生生的小家夥終于小心翼翼地拱了出來。

淩湮這才看清它的全貌——說它是機器人吧，眼神未免也太靈活了，可是鏽跡斑斑的外殼又清清楚楚地表明，這就是個人工智能。

這小機器人大約四十公分，剛到淩湮的膝蓋。

大概是被她的飛踢吓壞了，路過她身側時，小家夥嗖地加快了速度，一溜煙躲在刀疤男身後。

刀疤男轉身繼續往前走，小機器人跟在他腿邊亦步亦趨，卻時不時回過頭來偷眼打量淩湮，可是一和她的目光相碰就立刻轉回去，幅度之大動作之快，腦袋幾次差點甩過了１８０°——又從反方向看向她。

淩湮忍不住笑了下，視線卻被它走路一瘸一拐的姿勢吸引，它的兩條機械腿長短不均，所以走起路來特別別扭，還哐啷作響。

“小心！”

正盯着小機器人出神的淩湮猛地被成燼拉住了手腕，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面前是一條環形溪流，剛剛刀疤男就是從這裏輕松躍過的。

溪流不足兩米寬，對于現實世界的淩湮而言這當然是越不過的“鴻溝”，可在這裏，對于Ｓ級體力值的秩序者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

只是……淩湮回頭看了眼成燼。

果然，少年正愁眉不展地低頭看着溪水。

“我背你吧。”淩湮說，“不過你得抓牢一些，我可沒有辦法扶着你。”

他明顯猶豫了一下。

淩湮笑盈盈地安慰：“你不也背過我嗎？扯平了。”說完，轉過身去，面朝溪流半蹲下身。

溪水清澈，倒映出遮蔽豔陽的密林，也倒映出少女的面龐。

看清水中的自己，淩湮不由一驚——她嘴邊暗褐色的是什麽鬼？

出于少女愛美的天性，她蹲下身湊近水面微微側臉去照，才發現嘴邊的似乎是幹涸的血跡。

然而不等她再端詳，成燼已經蹲在她旁邊，右手掬起一汪水抹在她臉頰，拇指指腹順着唇瓣輕輕摩擦了幾下，又用手背把多餘的水漬揩去：“幹淨了。”

看着站起身的少年，淩湮的眉頭打成了結，疑惑越來越重。

“我要上來了，可以嗎？”成燼溫和地詢問。

“哦，好。”淩湮調整了姿勢，感覺背上一沉，少年單薄的身子靠了上來。

他并不重，但畢竟是差不多高的同齡人，淩湮的手臂又不能動彈，為了保持平衡，成燼只能摟着她的脖子，同時用右手掐住左手臂，才能把自己穩在她背上。

這個姿勢，再次讓淩湮近距離看見了他左手腕淋漓的傷口。

“這個傷口跟我有關系嗎？”

“……沒有。”

淩湮輕盈地躍起，毫不費力地躍過溪流，落在對岸。

小機器人的機械眼骨碌碌轉了好幾下，突然發出一聲：“好棒！”

“你會說我們的語言？”淩湮驚喜地看向殘破卻靈活的小家夥。

阿燼從她背上下來，輕聲解釋：“它用的是腦電通訊。準确地說，它在跟你的大腦對話。與語種無關，所以無論哪種語言者都能聽懂它說話。”

淩湮不由問：“……你怎麽知道？”他不連自己從哪兒來，怎麽來都不記得了，怎麽會對着小機器人的情況這麽了解呢？

成燼委屈地指指自己的腦袋：“我真的不知道，但這些事都在這裏。”

看着他為難的模樣，淩湮也不忍心繼續追問了。

一行數人加小機器人，穿越雨林向綠洲中心前行，一路之上除了異鳥再也沒看見別的生物。

這個叢林有種詭秘的靜逸。

當高大的金屬建築露出一端，新的面孔才終于出現了。

那是個守在半身高的灌木叢後的美人，有着栗色肌膚和白色及腰長發，手執長矛守在入口處，簡單的皮革衣裳裹身，有着不同于先前的壯漢們的氣質。

白發少女有雙顏色極淡的瞳孔，對視的時候，淩湮仿佛從那雙眼睛裏看見了豎立的杏仁狀瞳仁，可她再定睛的時候又沒有了，那雙金色眼睛裏只剩下淡淡的敵意。

刀疤男對少女點了點頭，她沉默地收回了長矛，讓開了出口。

淩湮跟在衆人身後，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眼，頓時被驚出一身冷汗來。

那美人的上半身确實是人類沒錯，可隐匿在灌木之後的腰部以下的，卻俨然是條暗金色的蛇尾，粗長的蜿蜒在地，尾端翹起。

淩湮驚恐未定地擡眼，正撞上蛇女冷冷的目光。

手臂溫熱，是成燼握住了她的前臂。

“別怕，”少年的嗓音壓得很低，“他們沒有惡意。”

幽暗的甬道內沒有燈，越往裏走越黑，全靠吸附在甬道頂上的飛蛾翅膀發散出的熒光，才能勉強看見前方路徑。

全靠跟着刀疤男的小機器人發出的吱嘎聲，讓淩湮确信自己離他們不遠。

成燼一直握着她的胳膊，也不知道是擔心她會害怕，還是自己害怕。

“後悔嗎？”

黑暗裏，她聽見身側少年低低地問：“如果當初不要管我，就不會被扯進來了。”

“如果沒有你，我也許開始就被曬死，再不然後來也渴死了。”因為在黑暗裏，淩湮看不見他的反應，自顧地說，“你就不用問我後不後悔了——我不後悔，而且一定會帶你平安離開，這是我欠你的。”

身側安靜了幾秒，終于，傳來一聲輕笑。

“好，那……靠你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