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我們好像見過(1)

星焱號的艦長室裏,此刻飄着一股濃郁的咖啡香。

然而, 男人纖長的手指在白色太空杯旁輕敲, 就是定不下心來端杯品嘗。

“我的殿下, 坎美達的咖啡豆三年才出一波,你知不知道這一杯咖啡抵我小半個月的俸祿?”

說話的人濃眉大眼, 說起話來眼神靈動, 語氣裏有毫不掩飾的輕佻, 棕色卷發蓬松地覆蓋了額頭, 露出的面孔竟和紀燃有那麽一點點輪廓相似。

但任何見過他和燃殿的人, 都絕不可能把他倆弄混——

如果說燃殿像束火焰讓人難以忽視他的容光,有着站在食物鏈頂端的自負。

那麽這個有1/4瀚海王室血統的男人,就像一塊包裝華麗的橡皮糖:甜膩又不正經,但你永遠不知道他的韌性到底有多強。

“原來你還記得自己在領聯邦的俸祿?”紀燃終于擡起頭,看向正翹着手指端着咖啡杯靠在一旁的遠親弟兄, “那你還賴在這裏做什麽?”

紀燃此刻穿着純白的襯衣,領口的扣子被解開了,露出鮮明的喉結,也因此看起來有些放松,就連怼人也不那麽有力。

被他日常怼過的人正是穆九歌。

讓人驚訝的是, 這個公然站在星焱號艦長室裏懶散地品着咖啡的男人, 居然穿着銀河聯邦的制服,猙獰的銀龍圖騰此刻正盤踞在他胸前。

他左手撫胸, 做出心碎欲裂的模樣:“殿下,要不是你遣散衆人獨自跑到γ909星雲, 還鬧得下落不明……我至于裝病請假,脫身出來找你嗎?話說回來,要不是我聰明絕頂,綜合蛛絲馬跡找到星焱號來搭救你。你,跟你那個鬧別扭的小丫頭還不得被艾思提·庫拉給抓上銀河聯邦軍事法庭?啧,過河拆橋也不要做得這麽坦蕩好不好?”

穆九歌拉拉渣渣的一通抱怨,把自己也捧了,把紀燃也給數落了,最後心滿意足地抿了一口咖啡:“你這條命那麽值錢,我救你這一回,你得欠我多少錢?”

紀燃擡手,伸出兩個手指。

穆九歌喜笑顏開地說:“兩千萬?”

紀燃手指晃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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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九歌的笑容僵硬了一下:“200萬太少,你知道通緝令上活捉你是2億星幣,就算首級也值1億……罷了,看在血脈相連,兩百萬就兩百萬吧!”

紀燃擡眼看他,嘴角一彎,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手指又擺了擺。

穆九歌頓時涼了半截心,一臉嚴肅地抗争:“20萬星幣是絕對不行的!就算你對自己的身價不在乎,身為瀚海帝國後裔,我穆九歌絕不允許我國皇室自甘堕落,自降身價——”

“我的意思是2個小時,”紀燃打斷了他的胡言亂語,“我再給你兩小時時間,請你趕緊離開,回你的月球去。”

穆九歌啧了一聲,把空杯子重重放在桌上:“搞什麽?你這是對待救命恩人應該有的态度嗎?”

紀燃收回手,解開袖扣慢條斯理地一點點卷着:“你離開月球時間一長,裝病的事很快就要瞞不住了吧。我還指着你給多做兩年卧底,沒打算這麽快參加你的葬禮。”

“無情!”穆九歌指責道,“就憑你對基友這種态度,活該人家小丫頭看不上你,理都不想理你!”

紀燃眼裏一絲異樣,硬是沒擡頭,随口一問似的:“什麽鬼話。阿湮她剛被聯邦那群糊塗蛋打成叛徒,心情當然不好。這有什麽奇怪?”

穆九歌單手扶着桌面,彎腰湊近不動聲色的少校大人:“你是真不懂,還是裝糊塗?人家心心念念的小正太還生死未蔔,你就轟的把一整個星球炸成個窟窿。人家不得怨恨你?啧,我看小姑娘沒直接捅你一刀,就算你燒高香了!”

紀燃捏緊了拳,拇指捏在食指關節發出清脆的一聲。

穆九歌看了眼他的神色,稍微收斂了戲谑:“我說,你那會為什麽好端端的,突然回頭把那衛星給炸了?”

“岡瑟的遺體埋在那裏。”紀燃終于說,“那是能源啓動的密碼。”

“你是說……”穆九歌恍然大悟。

“嗯,當初岡瑟設定我和他兩個人的基因作為解鎖密碼,所以他才會讓族人在那裏一直等我。”

穆九歌點點頭:“你是怕他會落入聯邦軍手裏……可是,現在你豈不是成了唯一的鑰匙?”

“嗯,無所謂。”紀燃擡眼,理所當然地說,“反正他們也抓不到我。”

穆九歌看着這個不知謙虛為何物的弟兄,挑了挑眉:“……如果你對付小姑娘也有這種自信就好了。”

紀燃端起手邊快要冷了的咖啡:“這就不勞穆中尉操心了,請吧。”

穆九歌被他這種過河拆橋的态度氣得不輕:“趕我走,你這星焱號誰來開?你自己開嗎?”

紀燃為了隐藏自己的秘密,當時遣散了所有船員,将星焱號隐匿在γ909星雲第內。

所以,穆九歌找到飄蕩在亂流中的星焱號時,艦內一個人都沒。

“自動航線設定好了,不出三小時就能跟焱衛隊彙合。你可以跪安了。”

頭一次見着過河拆橋如此出塵脫俗的。

穆九歌連着說了幾聲“好”,氣呼呼地走出艦長室,走到門口,終究還是沒忍住:“這次‘衰變’,沒有設備替你換血,你是怎麽撐過來的?”

紀燃腦海中又閃過在那顆沙漠星球上,體能值堕落到D的自己是怎麽被那個單純,慢半拍卻出奇堅韌的少女照料的……

看着紀燃出神,穆九歌正中下懷似的一笑:“你說給那丫頭喂血,是因為怕她死了沒人能帶你走出沙漠去。我怎麽瞅着,壓根就是你舍不得她死?那個小丫頭真有這麽好?好在哪裏,給我說說?”

紀燃擡手,指指光腦上的時間顯示:“還有1小時55分鐘,中尉。”

穆九歌伸出食指點了點,滿臉的“你等着瞧”,然後扶着欄杆敏捷地向底層機庫方向趕去。

那個咋咋呼呼的家夥走了,艦長室裏頓時安靜下來。

紀燃伸手打開了監控屏幕的按鈕。

面前的白牆一閃,整個星焱號此刻的運作數據和太空中的周遭環境都一覽無餘。

當然,艦內各艙的實時狀況也一目了然。

比如,穆九歌正在通過機庫的道閘。

比如,那個自從上艦以來就拒絕與跟他多說一句話的倔強小姑娘。

此刻,這個長發披肩的東方小姑娘正坐在醫療室門外,明明有椅子她卻不坐,硬是背看着牆,雙腿蜷曲,看起來楚楚可憐。

咖啡入口,苦中帶香,絲滑的觸感從舌尖滑過。

穆九歌那家夥雖然油滑,但品味确實不錯。紀燃想了想,起身走到咖啡機前,取出據說價值穆中尉半個月俸祿的咖啡豆,又現磨了一杯。

——那小丫頭,得有超過一晝夜沒肯合眼了。

看着褐色的液體滴入杯子,紀燃不由在心裏輕罵了句,就這麽怕我害你?真是傻得無可救藥。

忽然,紀燃注意到畫面裏淩湮手中的東西。

細細長長的一根,是粗糙的樹枝。

他終于想起來那是什麽——

那是臨行的清晨,她給小Q修理身體的時候,長發總迎風遮眼,他順手撿來替她盤發的樹枝。

最後一滴咖啡掉進杯子裏。

紀燃對着監控屏幕有種說不出來的心酸——有這個功夫對着“遺物”神傷,還不如好好多看他兩眼,好嗎?

……真是傻,傻得,叫人心疼。

————

醫療室附近一帶都是恒溫艙,但是淩湮背靠在金屬牆壁久了還是感覺到涼氣漸漸地拔了上來。

遙步剛剛醒了一下,只問了一句“這是哪裏”,還沒等她回話就又昏迷了過去。

醫療監控上顯示她的生命體征還算穩定性,只是腦電波的起伏分外強烈。紀燃說,那因為是她正在做夢。

紀燃……

淩湮不由想起那個莫名其妙顯得跟她很熟的家夥。

他和那個自稱穆九歌,明明穿着聯邦制服卻沒有一點軍人氣質的家夥一起,在醫療室裏幫她折騰陌生的醫療器械。

她擡手,還沒來及說自己要什麽,對方就把紗布棉簽,水……有條不紊地遞過來了。

默契得簡直好像是親密無間的夥伴,可是,他們明明相識不足半日——雖然,那是生死與共的半日。

最讓淩湮耿耿于懷的是,他居然脫口而出地稱呼她“阿湮”!

除了成燼,還沒人這麽喊她。

所以,她在聽見這個稱呼的頭一秒就炸了。

“你走,”她當時面無表情地對他說,“我不會離開這個醫療室,你不用擔心我在你艦上作亂。遙步醒了之後,我就帶她離開——所以,請不要再監視我了。”

當時,紀燃眼底有一瞬的不解,但還算是紳士的接受了她的建議,帶着穆九歌離開了。

直到人走了,她才終于垮下精神,走到醫療室門口,靠在牆邊閉着眼睛喘息。

太累了。

長時間的戰鬥,痛失友人的打擊,讓她身心俱疲。

更關鍵的是,對于紀燃炮轟人造星,斷送了成燼可能的生機,她無法諒解……盡管,她也知道,在那種地獄似的火海裏,什麽也活不下去。

頭靠在牆壁,才覺得異物硌人,擡手從發絲間摘出一根細細的木枝。

淩湮盯着那根“木簪”,終于紅了眼眶,一直堵在心口的那口氣松開,背貼着牆壁滑坐在地。

那個溫柔地替自己绾發的少年,真的已經不在了……那個曾經天真的親吻她的面頰,感謝她“不離不棄”的少年,終究沒有得救。

“燼……”她蜷曲着腿,盯着手中的木枝,微涼的眼淚滴落在手背。

“阿湮。”

又幻聽了。

淩湮眼睫毛一閃,又是一顆淚珠。

沒想到,忽然從地面反光裏看見了黑色長褲的修長雙腿,她恍惚地擡起頭,眼淚都還沒來及擦,就看見端着白色太空杯的少校先生,正一臉不知所措地站在她面前。

“你,你怎麽又來了。”鼻音難掩。

紀燃目光動容,欲言又止地擡起右手:“……坎美達的咖啡。你,要不要試試?”

作者有話要說:

暫停搞事,燃殿說再搞媳婦兒就要被搞丢了_(:з」∠)_

虐狗模式将持續一段時間,請非戰鬥人員注意避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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