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心尖上的舞步(3)
在淩湮寫滿了懷疑的目光裏,紀燃面不改色:“你昏迷的時候自己說的。”
淩湮微笑:“你在說謊。”
咦, 演技沒到位?
紀燃調整面部表情, 更加誠懇地解釋:“真的, 在地心撿到你的時候,你一直在念叨阿彌、阿彌。我還以為周圍還有其他人, 特意找了一圈, 實在是沒找到, 這才送你回的風神號。”
實際是, 他一直以為被小丫頭心心挂念的是戀人或者起碼是暗戀的人。沒想到居然是金玉葉。
淩湮臉上笑容不退, 甚至随着紀燃的解釋而笑容愈深:“小的時候,阿彌就讨厭去學校。每次她偷懶,就會讓我跟老師說她前晚吃壞肚子了,或者熬夜看書忘了關窗戶所以着涼了……各種花樣。但如果真是因為腹瀉不能上課,她只會簡單地說:我肚子疼。”
紀燃看着她生動的表情, 不由跟着彎了眉眼。
“所以……你解釋這麽多,只能說明你在撒謊。”淩湮伸手輕輕按在他的繃帶上,半真半假地威脅,“老實說吧,你到底在隐瞞什麽?不然別怪我下手不留情哦。”
紀燃當然清楚她下不去手, 但還是從善如流地向後讓了一點:“別動手……其實有些事, 你不知道反而安全。”
淩湮微微揚手。
紀燃忙說:“好好好,算你狠。但我說的事你必須保密。否則, 嗯……你恐怕只能以身相許,我才能護你周全了。”
淩湮眯眼, 從牙縫裏擠出一句:“成交。”不說出去還不容易,她優點不多,守口如瓶算一個。
“你知道你們被黑洞卷入的那個人造星,是造來做什麽的嗎?”
淩湮搖頭:“飒飒和勞恩他們也不知道,但岡瑟似乎知情——因為他早就料到……燼他終有一天會找到他們。”
“岡瑟當然知道,”紀燃收斂了笑容,“當初就是因為他發現了那顆人造星球的秘密,聯邦才恨不得除之後快。”
淩湮屏住呼吸,只聽他說:“當初,岡瑟和他的叔父,還有其他從R.A來的旅行學者來到銀河系,在開始的很長一段時間裏,獸人學者與和人類科研人員相安無事,各取所需,彌補了人類科技的不少空白。但是人類星寇與獸人流寇結盟之後,在聯邦的授意之下岡瑟他們開始牽頭研發人形作戰機甲。和普通戰機比起來,這種人形機甲武器多樣,戰鬥也靈活——這點你應該非常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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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湮點點頭,下意識地察覺到他即将說出的是驚天秘密。
“可就算是聯邦現在量産的化墟,也需要S級的體能和至少C以上的精神力才能操縱,更不必說雙S要求的生物型精神力機甲。”紀燃的聲音冷冽,“這種數值在獸人看來不過爾爾,但人類卻望塵莫及,所以……”
“所以,聯邦秘密開始了「秩序者計劃」,人為調整士兵的基因、清除他們戰鬥以外的情緒,将成功達成S體能的調整人送去駕駛人形機甲。”淩湮撫摸着滿是針眼舊傷的手腕,“這些我知道。”
甚至,她這具身體大概也是從那裏走出來的吧。
“不。在此之前,聯邦還有過另一個實驗,他們管那個叫做「執行者計劃」,但實驗失敗了,”紀燃眼底有掩飾不住的怒意,“将人類胚胎和機械培育在一起,試圖讓人類借助機械的力量擁有更高的體能——但這些半機械人有先天缺憾,他們的智能極不穩定,随時可能暴起或自殘……比起利用他們對抗星寇,聯邦更怕他們對人類文明造成威脅。”
“人,和機械……”淩湮想象不出那是什麽樣的東西,從小被培育在一起?究竟是人還是機械?
“是怪物,你還是不要看見他們比較好。”紀燃避開了她征詢的目光,他并不想對一個小姑娘描述地下墳墓裏地獄般的景象,那些不生不死、不人不鬼的失敗品,“聯邦既怕他們惹事,又不甘心放棄實驗,就把那些智能缺失的半成品丢棄到人造星。然後定期派軍隊過來清理失智的廢品……順便觀察是否有僥幸生還的成功案例。”
“清理廢品?”淩湮遲疑地問,“你不是說那些半機械人是人類胚胎培育的嗎?那不也是人嗎,怎麽清理?”
紀燃想起黑暗中那一塊塊算不得人類,卻又有人類模糊意識的殘軀……閉上眼:“與其那樣活着,還不如死了幹淨。”
淩湮依稀想象出一些,卻不敢深究,沉默地看着他,過了會才輕聲問:“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秘密?”
紀燃看向她盛滿悲憫的眼睛:“成燼他是為了探究真相,才會出現在那裏,才會遇見你。”
“你怎麽知道?”
果然,在她眼裏看見了久違的光,紀燃緩緩地說:“因為他還活着。”
琥珀色的瞳孔一點點地放大,淚水慢慢盈滿眼眶,淩湮再開口時聲音不住沙啞:“……你再說一次。”
紀燃伸手想為她揩淚,卻被她一手揮開了:“說呀!”
很少後悔的少校先生忽然心生悔意——這種親手給自己又立了個情敵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我說成燼那小子……還活着。”
理智告訴年輕的少校,這個秘密不該讓第三個人知道。可是看着少女眼裏星星點點的光,他還是忍不住說出了口——哪怕,只是讓她開心一點點,似乎都是值得的。
雖然為了她的安全,他依然不敢和盤托出。
“他還活着?”淩湮不敢眨眼,生怕眼淚掉出來。
“當時情勢所迫,他又元氣大傷。我讓九歌先送他離開了,你看……這就是九歌那天姍姍來遲的原因。”
淩湮覺得眼前人解釋的态度太好了……好到,讓她堅信這依舊是一個謊言。但無論哪部分是假,她只希望“燼還活着”是真的。
“他現在在哪裏?傷呢,好了嗎?”
“在P星,應該……快好了吧。”
“他活着,你先前為什麽瞞着我?”
紀燃說:“是那小子的意思。”
“為什麽?”
果然,這個倔強的丫頭不會輕易放棄追問。
紀燃狠了狠心:“他有他的難處,你也沒必要強求,每個人都有不想別人碰觸的秘密。”
淩湮深呼吸,緩和了心跳:“阿彌的事,也是他跟你說的嗎?”
“啊,對。”
“他為什麽要對你說這個?”
紀燃有點頭疼,這個執拗的姑娘怎麽就不能得過且過一點呢,但這樣似乎也挺好的。
他們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一樣的人,無法将就,不肯妥協。
“他說你很在意那個人的安危,讓我幫你找到他。”紀燃輕笑,“所以你不要恨那小子不告而別,他其實很惦記你。”
真要是惦記一個人,怎麽可能不告而別?淩湮心如明鏡,對于成燼來說,自己可能只是萍水相逢的小姐姐,相濡以沫渡過難關,然後就可以各安天涯了。
葉彌曾說過:淩淩,你不需要在意所有人的想法,更不用把別人的事都放在心尖上,你的精力是有限的,留給自己和愛的人就足夠了,不要對所有人都好,那樣就顯得對你愛的人不夠好了。将來,你的戀人會吃醋的。
淩湮低下頭,自嘲地笑笑:“是我自作多情。”成燼決定一別兩寬,她卻念念不忘。
随着低頭的動作,一直被她隐忍在眼眶的淚水,終于掉了下來,恰好砸在了狄思密港那個東方老板贈予的胸針上,綻開了。
這眼淚讓仿佛敲打在紀燃心頭,他輕聲說:“你知道為什麽店老板執意要送你鳳凰胸針嗎?”
那是通體銀白的鳳凰胸針,唯獨眼睛是溫潤的珍珠,看起來既大氣又溫婉。淩湮知道這是好東西,卻不知道它代表什麽。
“這是那家夥的母……親生前所訂,”紀燃斟酌着用詞,“老板聽說你與成燼是舊識才會贈與給你。”
“他母親的舊物,怎麽會落在店老板手裏?”
“E星毀滅之前,大部分原住民都遷徙了,當然包括當年瀚海帝國的工匠。那老板曾專為貴族設計珠寶服飾,所以我才會帶你去他那裏添置。”
淩湮記得紀燃說起過,他和成燼祖上有些血緣關系,所以才會被小Q錯認。如果紀燃曾是瀚海帝國的王位繼承人,那成燼的家族是貴族也不足為奇。
就算這都是少校的謊言,也算他……用心了吧。
“阿湮,你做什麽?”
眼見着淩湮從衣服上卸下鳳凰胸針握在手心,紀燃蹙起眉頭:“這算是那家夥給你的守護,你取下來幹什麽?”
淩湮微微笑着:“東西是老板給的,根本不是燼的意願。既然是母親的遺物,我當然是替他妥善保管,有朝一日……還給他。”
紀燃很想,收回前面的話。
他本來只想讓小姑娘得到些許安慰,人不在,起碼還有舊物陪伴。誰知道她這麽決絕……
“謝謝你。”淩湮忽然柔聲說。
紀燃坐在床沿,目光柔和:“為了什麽?”
“謝謝你幾次三番救我性命,收留我和遙步、飒飒。給你添了許多麻煩,無以為報……如果将來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義不容辭。”淩湮将頭發別在耳後,眼中映着工作臺上的小燈,“還有,謝謝你的安慰,不管是真、還是假。我都相信了,謝謝。”
“你去哪?”紀燃叫住轉身離開的少女。
“去,看一下遙步。”淩湮頭也沒回。
醫療室的門自動打開,淩湮悶頭走出去,一拐彎險些撞上正靠在牆邊,百無聊賴的穆九歌。
抱肘的中尉被忽然從裏面快步走出的少女一驚,連忙讓開,卻看見她擡起的眼裏盈滿淚光。
“對,對不起,請讓一下。”淩湮立刻低下頭,跑遠了。
目送少女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穆九歌才緩步走進昏暗的醫療室。
穿着貼身裏衣的年輕少校還坐在床沿,雙肘架在膝頭,手指交叉抵着下巴若有所思。
“為什麽不告訴她真相?”穆九歌靠在門邊,看不清紀燃的神色,“你既然向人家獸人宣戰,不就是承認自己的心思了麽?那還瞞着她幹什麽?”
“阿湮是秩序者,你知道的對吧。”
“知道,”穆九歌無所謂地說,“那又怎樣?我還是聯邦中尉呢,還是不跟你混在一起?”
“秩序者的記憶被調整過,或者說随時可調整。”
穆九歌松開手臂:“你的意思是……”
“在除掉艾思提·庫拉之前,阿湮她知道的越少,她越安全。”紀燃的目光停留在地面上的一線光亮,“我們必須想辦法,終結那個所謂的「秩序者計劃」。”
“可是有議長和元帥撐腰,就算艾思提·庫拉死了,項目也未必會終止。”
紀燃擡起眼,目光堅定:“艾思提庫拉可以不死,但「秩序者計劃」必須終結。”
“你是說……”這計劃是聯邦軍隊賴以存在的源頭,沒有秩序者,所有的機甲将無人操作。要想終結計劃,除非……整個聯邦改弦易張。
“我是說——”
穆九歌看着這個比自己還要年輕一些,但從不為別人的意志轉移的兄弟,等待他說出最後的決定。無論是什麽,他知道自己最終會選擇與這個人并肩戰鬥,直到最後。
紀燃面無表情地看着難得正經的聯邦中尉,一字一句地問:“我是說,是誰告訴阿湮艦長的腎被打穿了。還有,是誰在門外偷聽艦長的秘密談話。”
“嗯?”紀燃微微扯起唇角,溫和地問,“是你嗎,穆中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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