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陸平病了大半月都沒有好轉, 文蘭在外院待不住, 要回去侍奉他, 陸清宴擋不住只好讓她回去。

将軍府內已經全都換成軍營的人,婢女小厮不會應允陸平‘無禮’的要求, 軍人的制度放到後宅,絕對不會出差錯。

陸家的人走路都不敢随意發出聲音, 見到文蘭這個陸清宴的親生母親後, 齊齊向她哭訴,一時間文蘭在陸家炙手可熱。

阿九沒有窺探旁人隐私的意思,可腳下這座閣樓可以眺望遠處, 隔壁将軍府也不在話下,她伏在欄杆下,去看看那些人将文蘭圍在中間。

她招呼着連菊過來, “陸清宴這個母親怎麽又回來了,不是給陸清宴添堵嗎?聽說西邊不安穩, 她又是軍中領導人物, 煩得幾日無法安枕,這個文蘭是不是她娘,也學着陸平給她找麻煩。”

陸家的事是幾天也說不完, 文蘭是在陸家長大, 家生的婢子,對于陸平是積威太深。

連菊覺得長公主變了,以前恨不得撺掇陸家人鬧事,現在竟然幫着陸将軍說話, 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針,讓人看不清。

“不知道,太後跟随陛下去南邊巡視,讓您随行,你不去打點一二?”連菊道,眼下這才是大事。

巡視無非就是游山玩水,陸清宴大致與她說過,無非是想要看看軍演罷了,南邊水土好,魚米之鄉,主要是皇帝想借機拿回那裏的兵權,只是陸清宴握得牢牢的,哪有那麽容易。

二人勢必有一番争鬥,阿九覺得她若去了可能就是中間的肉,被兩邊的馍夾着,左右為難不說還有可能是炮灰。

一切的驚濤駭浪都隐在風平浪靜之下。

而高峤為了能趕上秋日巡視的時間,主動将婚期提前,是以陸平裝病沒有幾日了。

但阿九覺得讓文蘭與陸平和離是她的異想天開,如果給文蘭一把刀,讓她殺陸清宴或者陸平,二者選其一,她覺得文蘭會毫不猶豫的将刀插進陸清宴的身體裏。

這樣的母親不如太後,太可怕了。

阿九帶着連菊下閣樓,文蘭回将軍府,陸清宴估計就不會來公主府了,她也用不着等着人家過來吃晚膳。本想着将陸清宴喂得胖些,半個月過去了,這個女人不胖反瘦,那麽多糕點魚肉吃下去,都沒有反應。

不像她,吃着就胖了,她掐着自己臉上的肉,看着連菊命人端上來白灼大蝦,她眨眨眼,還是先吃了再說,人間就幾十年,想那麽多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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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陵王将婚期提前後,陸平夫婦措手不及,也沒時間裝病了,忙去準備,整替忙得如陀螺,也沒有時間與陸清宴去耗,失去的嫁妝以後再補回來。

陸清宴覺得舒适許多,日日膩在公主府。

大婚後後第五日,秋高氣爽,小皇帝南巡開始動身了。

阿九又想裝病躲在府內,被太後拉着上了禦辇。前面旌旗搖擺,後面車馬如長龍,聲勢極其浩蕩。她無趣地掀開車簾,映入眼簾的是陸清宴坐在馬上,緊身的袍服清晰地勾勒出她完美的身段,飒爽英姿,眼神深邃清冽,驕陽在後,天人之姿,這樣的女人确實很完美。

她也是愛美人的,不由地彎唇笑了笑。

這樣的長公主落在陸清宴眼中便多了幾分傻氣,她看向車駕內,阿九懂得她的意思,側身讓她看個清楚,裏面的太後正在睡覺。

陸清宴正覺得無趣,她是将軍需要騎馬在外,總不能鑽進馬車裏同小姑娘似的。她指着外間早就給長公主備好的小紅馬,阿九眯着眼睛,悄悄下了車駕與陸清宴随行。

阿九喜滋滋地翻上馬背,身旁有騎射高手陸将軍,也不用擔心會墜馬。

阿九前腳剛踏上馬背,高峤也策馬過來,她同陸清宴對視一眼,沒有多話,各自垂首。

高峤新婚也将王妃帶着,他面上也算喜氣洋洋,滿面春風,阿九瞅他一眼,道:“皇兄病好了?孤以為此次難尋,您還會在府中養病呢。”

高彌的性子本就不和善,被太後慣大的公主,能有多和諧。高峤也不以為為意,仍舊想與陸清宴套近乎,他現在是陸家的女婿,陸清宴的妹夫,自然可以多說兩句。

阿九睨了一眼高峤,撇撇嘴,男人果然都是負心寡幸,吃着碗裏的看着鍋裏的。她甩了甩馬鞭,精光閃閃的眼珠子轉了轉,問着陸清宴:“你妹妹好似會騎馬吧,不如喚她一同出來,躲在馬車裏也是無趣。”

高峤唇角抽了抽,來不及拒絕就聽陸清宴道:“會的,既然殿下提議,臣命人去請。”

不多時,後方有位嬌滴滴的紅衣姑娘策馬而來,阿九望着陸三姑娘柔弱之色,又看着陸清宴面上的剛毅,想起陸平這般的文弱書生,陸清宴簡直就是陸家的另類。

她湊過去對陸清宴道:“你是陸平親生的嗎?陸家一家子都是書生,你看看你,手能舉鼎,會不會抱錯了?”

聲音極輕,高峤又被陸清檀纏着噓寒問暖,一時間也注意不過來,陸清宴回身看了一眼,道:“殿下想的有點多,太後與先帝都是英明睿智之人,到了殿下這裏就是愚笨不堪,你說會不會也是抱錯了?”

“抱錯了也是好事,至少不用當炮灰。”阿九颔首。

她不以為然,陸清宴覺得好笑,皇家一窩子子孫對于自己的身份都是與有榮焉,長公主竟然覺得是累贅,她笑道:“你若不是長公主,你哪兒來的吃食,就你一日吃的那些東西夠普通百姓生活半年了。”

阿九盯着陸清宴看了片刻,“若我不是公主,你就不會這樣與我在一起了,不帶我去酒樓吃飯?不帶我逛夜市?”

“當然不是,我已經不需要聯姻來穩固自己的地位。”陸清宴忙表示自己的誠心。

阿九點點頭,神色清冷莊肅,與方才判若兩人,陸清宴心中咯噔一下,礙着衆人在也不敢動手去摸摸她的臉,只好忍了忍。

阿九想了許久蹦出一句話,“我不是公主,那你養我嗎?”

她與晴笙近六百年的交情,人間一同磨難,不就花她些許人間的黃白之物,該不會這麽絕情的。

陸清宴也是一怔,對于‘養’這個詞她不大明白,世間只有長者養育幼者,或者夫婿養活自己的妻子,對于長公主這般直接的話,她臉色紅了紅,竟不知如何回答她的話。

阿九見她不說話,就想起方才的高峤,冷冷哼了一聲,罵了一聲薄情寡義,就鑽回太後的車架裏。從前被她親了就當小奶虎親她的。

被陸清檀糾纏得脫不開身的高峤,遠遠地瞧着長公主生氣地下馬上車,一旁的陸将軍也是一臉茫然之色,還是同以前一樣,高彌并不喜歡陸清宴,幾句話就談不好,生氣離開。

行了幾日到了一處行宮,大軍修整一日,晚間的時候小皇帝宴飲群臣,長公主與陸清宴自然在列。

陸清宴算了算這個丫頭莫名生氣好幾日了,出門在外,皇帝與太後的眼皮子底下,想要去哄人也着實不容易,便一直由着她橫眉瞪眼。

筵席上,群臣歡喜,推杯換盞。

南朝早些年戰亂不斷,就連先帝在世也不能完全遏制,到了小皇帝手裏更是如此,若非殺出一個陸清宴,南朝也不會這般順利驅除賊寇,休養生息。

宴會主角是皇帝,衆人卻頻頻向陸清宴敬酒,陸清宴來之不拒,都飲下去。

阿九瞧着皇帝的臉色愈發灰敗,她眼睛盯着陸清宴,懶懶打了哈欠,不多時陸清宴醉酒,撐着向皇帝告罪要離去,臨走看了阿九一眼,意味深長。

皇帝見長姐困倦,許是幾日趕路累了,就吩咐人帶她回殿休息。

行宮早在上月就已打掃幹淨,長公主臨時居住的宮殿在南邊,宮人引着她走回去。這裏是行宮,自然有令人解乏的湯泉。

連菊一路跟來,遠遠的就瞧見長公主過來,自己迎了上去,“殿下要沐浴嗎?隔壁便有湯泉,明日不用趕路,泡好了可以舒服睡一覺的。”

小皇帝想得好,對于自己的長姐也算優待,賜下的寝殿連着溫泉。

秋日的夜晚帶着淡淡寒涼,溫泉裏的熱水袅袅起着雲霧,池旁高低挂着許多精致的宮燈,璀璨有致,映得池水中彩光搖曳。

宮人早就備好,阿九脫了衣襪就鑽進去,泉水很暖,浸透着她的肌膚,還好此處不深,不用擔心被淹死。

她在裏面跑得極為舒服,還是覺得凡人會享受,她活了近千年也沒有來人間這半載過的舒适。泉水順滑地游走在身上每一處肌膚,她看到池旁置好的果酒,摸着池邊岩石走過去,一道人影閃過,果酒就沒有了蹤影。

身手這麽快的只有陸清宴。

阿九氣得拍着水面,仰首望着岸上趾高氣揚的陸将軍,咬牙瞪着她,“孤記得将軍酒醉應該歇息去了,怎地又來此處叨擾孤。”

果酒多是果子汁液而釀,甜而不醉人,陸清宴蹲在那裏望着水中一寸不縷的長公主,好在水面上灑了下花瓣,遮蓋肩以下的姿色。

她飲了口果酒,居高臨下的欣賞着眼前美景,水面較低,伸手難以夠到,不然攪動滿池花瓣,欣賞下,定然也是不錯的風景。

泉水裏的熱氣熏得阿九凝白的臉蛋上越發粉嫩,如碧玉無暇,修長的眼睫上挂着方才染上水漬,凝結成晶瑩的水珠。

惱人花瓣擋得嚴嚴實實,間隙下看見一雙雪白瑩潤的雙腿,水波下緊緊并攏,若隐若現,半遮半掩,更加令人心曠神怡。

陸清宴的心顫了顫,仰首又是一口酒,徐徐道:“酒不醉人人自醉,殿下覺得一人沐浴孤單嗎?”

阿九覺得這個女人實在讓人惱恨,眸底光色陰沉,欲喊人時,又聽她道:“殿下盡管喊人,臣醉酒的事滿朝皆知,若我出現在此處,只能怨我酒後不識得路,你說別人都知道臣傾慕殿下,此時鴛鴦浴後,指不定別人也會一以為殿下也喜歡臣,兩情相悅。你的皇帝弟弟就沒法阻止了,殿下還要喊嗎?”

阿九憋着一口氣,說不出話來。

陸清宴的目光來往巡視,如狼盯着自己觊觎許久的食物,她笑道:“臣那裏還未整理好,無法安寝,殿下收留臣一夜,可否?”

阿九咬牙:“孤能拒絕嗎?”

她生氣時總會自稱孤,陸清宴拿着酒跳入水中,帶起陣陣水花,濺得阿九一陣波浪翻滾,阿九退後忙道:“可以……可以。”

陸清宴心滿意足地瞧着眼前的美景,想趁機多看一眼,又自己吓着她便轉身上岸。

出了這檔子的事,阿九哪兒有心情在泡泉水,在陸清宴出去時,立即上岸去過感覺的棉帕将自己擦感覺,套上一旁嶄新的衣物。

等她出來後,哪兒有陸清宴的影子,她又恨又惱,氣得就連連菊準備好的點心也不想吃了,她爬到床上扯過被子将自己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在那裏骨碌碌地轉來轉去。

連菊方才守在外面,不知道裏面發生的事情,以為她這幾日累了,往日裏走幾步路都喊着累,連續奔波幾日定然更累,她心疼道:“殿下累了不若先睡吧。”

阿九将自己裹在被子裏才覺得有安全感,聽着連菊的話搖搖頭,陸清宴這個人來無影去無蹤,守衛又都聽她的,簡直就是阿鼻地獄裏來的惡魔。

她吸了吸鼻子的功夫,陸清宴大步走來,哪兒有醉酒的樣子,神清氣爽,連着濕衣服都換下來了。

連菊行了一禮,看殿下劍拔弩張的樣子,就曉得陸将軍又惹得殿下不高興了,她正糾結着要不要出去,還未邁得動步子就被陸将軍推了出去。

陸清宴笑道;“殿下餓嗎?行宮裏的東西又硬又嫩,我猜殿下定餓着。”來時就瞧見桌上擺的糕點。

依高彌愛吃的性子,定然命人準備好糕點國子。陸清宴将食盒在她眼前晃了晃,香氣誘人,哄道:“殿下還生氣嗎?上次我昏迷時殿下定然也将臣的身子看遍了,禮尚往來也不該如此生氣。”

阿九不理她,自顧自捏着手指。

陸清宴自顧自打開食盒,一面道:“臣記得那日殿下問臣,您若不是公主,臣會不會養活你,臣那時在想,只有夫妻伴侶之間才會用到這個詞,殿下若不是公主,臣當然會養活您的。”

阿九呆了呆,陸清宴沒有白日面對朝臣皇帝的冷酷,反而真的如尋常女子那般溫和,她看到陸清宴低首間露出秀美白皙的頸子,心中動了動,“就像你養活陸家人那樣?”

陸清宴确實養着許多陸家的人。

“自然不一樣,他們死活與我無關。”陸清宴見她願說話,也不愁眉苦臉,眼中傾洩出月光般的柔意,她認真道:“殿下若嫁我,我便養你,如此才可名正言順。”

話題好像不對,阿九覺得她想問的不是這個意思,她搖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就是……我不是公主殿下,你還會像現在這樣同我在一起嗎?”

陸清宴拿過一張幾案放在榻上,聞言也是一怔,反問她:“你的意思是我為了權勢?”

阿九蹙眉,陸清宴冷笑道:“殿下好像将自己看得太重了些,若要權勢我就嫁廣陵王去了,輔助他登基便是,哪用得着現在周旋在那兩個祖宗之間。”

她惡狠狠地望着阿九,将幾上的食物統統全部裝回食盒裏,神情微妙,“既然殿下如此認為用心險惡,那這些肘子糕點臣拿回去給旁人吃去,小白眼狼。”

即将到手的香噴噴肘子就這樣沒了,阿九眨眨眼,忙拽住陸清宴那雙手,不服氣道:“誰讓你當時不說的,還有你今晚吓到我了,來我這裏睡便是,何至于吓唬我。”

“那你還生氣嗎?”陸清宴反問她。

阿九眼睛亮了亮,誠懇道:“不生氣。”

“今夜明夜還收留我嗎?”陸清宴接着問。

阿九點點頭,反正在府內也是日日同榻,楚河漢界,泾渭分明也不怕她。

陸清宴想了想,又道:“明日修整,我帶殿下出去玩?”

其實這一點不用拿肘子威脅的,阿九見到吃的就會自動跟她走的,她點點頭,陸清宴這才放過她。

第二日,陸清宴換身常服,将人偷偷帶出行宮,在皇城裏天子腳下,明眼人太多,出行游玩容易被人逮到,不如在行宮自在,且長公主累了在宮殿裏休息,也無人會發現。

至于陸清宴,除了皇帝外不會有人查問她的行蹤,其他人也沒有資格過問。

一人一匹馬方駛出行宮的範圍,陸清宴耳尖地聽到身後傳來陣陣馬蹄聲,她立即讓高彌策馬快走,遠遠看到一片樹林,兩人立即鑽了進去。

如此做賊心虛,讓阿九甚是汗顏,人間的約會竟是如此艱難?

樹林隐秘,進去後就昏暗不見天日,腳下一層厚厚的落葉,踩上去滋滋作響。

樹林外傳來女子的聲音,“怎麽不見了,是不是進林子了裏去了?”

阿九清亮的眼睛一眨也不眨,這個聲音太熟悉了,高寧蘭怎麽跟着過來了,聽她說話的語氣好似是一路跟過來的。

她跟過來做什麽?

阿九轉頭看着身旁紅顏禍水的陸清宴,她好像注意到自己在觀察她,唇角微翹,弧度漸漸深,高挺的鼻梁‘不小心’的碰上她的臉頰,她忍無可忍道:“陸清宴,你就是紅顏禍水,上次被刺殺是不是就是你惹的禍?”

陸清宴眸色微寒,神色遽冷,整個人的氣息都改變了。

作者有話要說:初一拜年啦。

沒改錯字,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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