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師父,為父還是為夫
晏欺頓了一頓,似是雲淡風輕地反問他道:“……你覺得呢?”
這會子倒是把薛岚因給難住了,他啞了一會兒,目光順着晏欺如畫的眉目逐步往上,便無意瞥見了那一頭霜雪般的白絲。
“師父你浪跡江湖那陣子,我怕是還在娘肚子裏沒出來呢。”薛岚因道,“莫說是原來那些事情,我在斂水竹林裏窩了十六年,到現在也還是像個什麽不懂的二愣子。”
“你心裏怨氣倒是挺重的。”晏欺挑眉道。
“哪兒敢啊師父!”薛岚站起身來,嬉皮笑臉道,“你看這回咱們出都出來了,不如四下逛一逛,溜達一圈,瞧瞧這芳山古城裏有什麽好吃好玩的東西?”
晏欺沿着屋檐的斜坡往下走,只當沒聽見的,理都沒理他。薛岚因則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生怕跟丢了似的,沒完沒了地在晏欺身後喊道:“師父,我說師父啊,你能不能……”
“能。”
“啊……”
“我說,能。”晏欺抱着手臂,極其不耐地瞥了他道,“你想去哪裏玩都可以。”
薛岚因睜大雙眼,一抹欣喜的笑容還尚未自唇角漾開,晏欺冷峻的面孔已是沉了下去:“只是你要出去了,就滾遠一些,別回來了。”
薛岚因算是被噎着了,朝着晏欺素淡的背影翻了個大白眼。師徒二人很有默契地安靜了半晌,正欲朝着斂水竹林的方向繼續前行,沒一會晏欺卻停了下來,揮手将薛岚因輕輕隔在了身後。
薛岚因不明所以,微低了腦袋,方才勉強瞧清屋頂下方兩抹修長筆直的身形,匿在陽光所投下的斑駁碎影裏,時隐時現。
——是那兩個在逐嘯莊裏鬧事的白烏族人!
“他們怎麽會在這裏?”薛岚因驚出一頭冷汗,然而再回身時,晏欺已經握着涯泠劍從屋頂跳了下去。
他一身輕功使得爐火純青,幾乎是眨眼一瞬,便穩穩落定于那倆鬼鬼祟祟的白烏族人身前,擡手抵着劍柄,不由分說便要運功拔出劍刃。那二人估摸着也是臨時起意跟來,并沒有做任何準備,此番見着晏欺攻勢洶洶而無路可退,險些将魂兒都給慌漏出去。好在那名叫從枕的白烏男人頭腦還算清醒,卯足了勁将涯泠劍的劍鞘給用力扣住,順勢将同行的翠衫女子護在身側,一字一句地朝着晏欺喝道:“晏……晏先生,請手下留情!”
“跟蹤好玩兒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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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劍未收,晏欺眼底肆意蔓延的寒冷比手中洶湧的殺意還要更重上一層。
從枕低笑了一聲,雙手将涯泠劍卡得牢牢實實,絲毫未有要放松的意思:“按理來說,這算不上是跟蹤。晏先生,我們自逐嘯莊一路追到這裏,是想來和你談條件的。”
晏欺沒說話,從枕見他并非蠻不講理,便搶着繼續說道:“早聞晏先生功夫高強,如今能見到本人,倒算是榮幸之至——我二人一路自北域趕往中原,不為別的,正是為那百年一現的劫龍印……”
“慢着。”木然将從枕打斷,晏欺涼聲道,“劫龍印和我有什麽關系?”
從枕低笑了一聲,鷹隼般的眼睛裏黑白分明:“倘若我查得沒錯,百年之內曾有一人順利破解劫龍印,那人名為秦還,還是晏先生的老相識呢。”
薛岚因在旁聽得一驚一乍,心道難怪晏欺對劫龍印的過往如此熟悉,原來與那破印之人本是舊識。
晏欺倒是面沉似水,絲毫不為之所動:“秦還此人已故去多年,你又何必拿逝者出來擋槍?”
“晏先生理當清楚,當年劫龍一印出世,瞬間在江湖上掀起百丈狂瀾,秦還曾一度致力于平息諸方紛争,卻始終沒能做出任何改變。”從枕道,“而今已去不知多少年頭,劫龍印再度現世,卻被任歲遷那該死的老狐貍搶先運回了中原——今日那身帶劫龍印的姑娘本是我白烏族人,連劫龍印也是歸屬于我白烏族的咒術,他一路将人帶到逐嘯莊裏,任由一衆心術不正的人對她虎視眈眈,這和強盜行為有何分別?”
晏欺道:“任歲遷一向如此,你同我說又能有什麽用?”
從枕頓了頓,随即垂首抱拳,很是誠懇有禮地對晏欺道:“他任歲遷雖只是個不值一提的小喽啰,但他背後操控全局的那個大角色,我想……晏先生不會不想知道。”
晏欺擡起下颌,面色微有一絲凝滞。
“他搶在所有人之前預見出劫龍印的存在,卻并沒有将之據為己有。”從枕鋒銳的眼眸眯了一半,別有深意地将目光投向了一旁不知所措的薛岚因,道,“他是帶了一種什麽樣的目的——又或者是想引出什麽特定的人……晏先生難道一點也不感興趣嗎?”
薛岚因被他盯得全身發毛,咽了咽口水,正試圖開口說些什麽,身旁的晏欺已是淡聲道:“說吧,你們想要什麽?”
從枕見似乎是有戲了,連忙笑盈盈地後撤兩步:“晏先生果真是個明白人。”聲音停了停,略有些鄭重地自我介紹道:“在下姓從,單字名枕,奉白烏族族長之命,前往中原将劫龍印帶回族內安置。此番出行,族長原意是勿惹紛争,但如今重任在身,一時也無法顧及太多。晏先生了解不少劫龍印的過往,想必也該對破解之法有一定的把握……因此,在下懇請先生這次能夠出手相助。而與之相對的,晏先生想要的東西,我們分毫也不會差。”
“哦?”晏欺擡眼看他,“我如何能相信你?”
從枕指了指身側久久不發一語的翠衫女子道:“這位雲遮歡姑娘,乃是白烏族一族之長的獨生女,羽翼刺青則是下一任族長的特殊證明。先生若是不信,大可查閱古書以辯真僞。”
那翠衫女子刀鋒似的眉目默然偏轉,正對上晏欺光影之下略顯蒼白的面龐。半晌,朝他微微施以一禮,複又望向了他身後一頭霧水的薛岚因,沒說話,只是勾唇笑了一笑。
這笑容震得薛岚因有些毛骨悚然,想起她在逐嘯莊時冰冷如蛇蠍般的眼神,他退了退,終是與她拉開了一定的距離。
薛岚因想不明白為什麽晏欺會答應蹚這灘渾水。按常理來看,他該即刻啓程回到斂水竹林裏,繼續他漫長而又枯燥的閉關生活——可這一次,他臨時改變了決定,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加入了這兩個白烏族人的行列之中,選擇替他們破解劫龍印。
是以,待到日落入夜,師徒二人揀了逐嘯莊外一間客棧匆匆落腳,薛岚因方才漸漸确信,這回的晏欺是當真決定要留下來。
“所以,師父是有把握解開那姑娘身上的劫龍印?”
僅燃了一盞燭臺的晦暗客房內,薛岚因抱着雙臂,匪夷所思地繞着低矮的座椅轉了一圈又一圈,而晏欺則盤腿定定坐于床榻之上,許是被他繞得有些不耐煩了,安靜了沒一會兒,索性直接開口說道:“沒把握。”
“嗯?”薛岚因險些以為自己聽岔了詞,忙是頓住了胡亂踱的步伐,回身瞅着他道:“師父你……沒把握還應了他們的話,萬一那倆異族人記起仇來可如何是好?”
“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情。”晏欺閉了眼睛,語氣平淡道,“如果可以的話,我甚至希望你別參與進來,老老實實回斂水竹林裏呆着。”
“……”
薛岚因沉默了一陣,道,“師父這意思,是不喜歡徒弟在你旁邊跟着?”
他聲音有些僵硬,細細聽來,似乎還帶了些少年人獨有的一股沮喪。晏欺沒睜開眼,卻明顯猶豫了一陣,半晌才沉沉否認道:“……不是。”
薛岚因聲線壓得很低:“不是什麽?”
“薛小矛……你聽我說。”晏欺嘆了口氣,繼續道,“劫龍印本為白烏族的不祥之物,當初破印者秦還尚在人世的時候,就曾被印中咒術嚴重反噬過。多年以來,凡是劫龍印出現過的地方,必定會有無法預料的生死紛争……所以,我只是不希望你卷進來,沒別的意思。”
“那……你們都說劫龍印裏的白烏族秘術很是厲害,它究竟是個什麽?為何能夠引得那麽多人為之瘋狂?”薛岚因眯了眼睛,試探性地再次發問道。
晏欺聲音停了停,約莫也沒打算繼續瞞他了,便直截了當地說道:“劫人心骨,奪人血脈——你覺得……”話到一半,忽聞耳畔風聲陣陣,晏欺終是耐不住性子,睜開了雙眼,驀然對上趴在床沿尾端那抹懶洋洋的身影。
只見薛岚因那厮吊了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連鞋也沒脫,貓兒似的挨在晏欺腿邊上,分明是舒坦享受得厲害,哪兒還有半點方才那般委屈可憐的模樣?
“薛小矛。”晏欺倒抽了一口涼氣。
“嗯?”薛岚因沒動,仍是笑盈盈地看着他。
晏欺抱着手臂,自床榻上坐直了身子:“你忽悠我?”
“徒弟不敢。”薛岚因見他面色不善,忙是一咕嚕從床上滾了起來,雙手合十,萬分虔誠道:“好師父,莫要同我生氣。”
晏欺眼角跳了跳,只覺得這會子頭疼得厲害,幹脆又一次閉了眼睛,不耐煩道:“行了,你快點出去罷,我有些累了……”
“慢着師父!”聲音又是一沉,薛岚因皺着眉頭,突然很是認真地喚了他道,“我有件事兒得同你說說。”
晏欺見他難得嚴肅,忙是眯開眼睛問道:“……何事?”
薛岚因沒急着說話,卻是傾身上前湊了過來。那張年輕而又俊俏的面龐無限清晰放大,倒映在晏欺瞳孔深處,像是揮之不去的影子。
“我說師父啊,你……”
晏欺呼吸一滞,連帶着身體都略微有些僵化。
“你這白頭發裏,摻了根黑色的。”薛岚因那雙桃花眼彎了彎,一本正經地對他說道。
晏欺:“……”
“不太好看,要不我給你拔了?”薛岚因提議道。
“不用了,你出去吧。”晏欺覺得自己頭上在冒煙。
“師父啊,我……”
“滾!”
于是乎,薛岚因就這麽被自家師父一揮手給直接轟出了客房。這會子戌時剛過,天色一黯淡下來,周圍便只剩了幾只紙糊的燈籠在晚風裏上下搖動。
薛岚因站在客房外的走廊前,稍一擡頭,便瞧見屋頂流水斑駁的月光之下,從枕和雲遮歡兩抹背對坐下的修長身影。
許是注意了薛岚因的到來,從枕笑了一笑,主動開口問候道:“岚因兄弟,今夜這樣好的月光,不上來坐坐麽?”
薛岚因眯着眼睛想了想,也沒多說什麽,一個縱身躍上屋頂,自從枕身側緩緩坐了下來。
他想,這大晚上的,倆白烏族來的一男一女不去睡覺,倒跑到上頭看月亮,也不知是有情調還是閑得慌。
“在客棧的這個視角,剛好能觀察逐嘯莊的大致情況。”仿佛知道薛岚因在想什麽,從枕淡淡解釋道:“劫龍印還在任歲遷手上,數日之內,必有人前來争奪。”
薛岚因應聲點了點頭,正想再說些什麽,驀地感應到另一頭的雲遮歡投來了很是奇異的目光。
這外域來的姑娘眉目如刀般鋒利,連帶着眼神都像是能割人心肺一般毫不溫柔。薛岚因一時被她盯得有些難受,幹脆清了清嗓子,揚聲問道:“雲姑娘這樣看着我做什麽?莫不是我臉上能開花?”
雲遮歡毫不避諱道:“我在逐嘯莊的時候就注意過你。”
“注意我什麽?”薛岚因挑眉道。
雲遮歡答非所問:“敢問……薛公子多年前可曾到過北方沽離鎮?”
“嗯?什,什麽鎮?”薛岚因莫名其妙道。
雲遮歡偏頭看了他一陣,眸底似含了幾分失落:“看薛公子這反應,八成是沒去過了。”
薛岚因苦笑了一聲,道:“我從小在斂水竹林裏長大,別的地方還真沒去過。”側目想了想,又道:“姑娘問這個做什麽?”
雲遮歡不再看他,兀自一人陷入沉思之中,久久不發一言。倒是一旁的從枕很是明了,繼續接話道:“岚因兄弟的模樣……同遮歡以往在沽離鎮遇到的一位故人,很是相似。”
“唔,那你們怕是認錯人了。”薛岚因攤手無謂道,“別說什麽沽離鎮,我只要一根頭發飛出了斂水竹林,師父就能把我腿給打斷。”
從枕道:“是啊……而且年齡也對不上。當年沽離鎮上遇到的那位,是一副青年人的模樣,而咱們這位岚因兄弟,卻要年輕得許多。”
他這話薛岚因不愛聽,橫豎就是嫌他年紀小。他皺了皺眉,眼看就要出聲反駁,另一邊的雲遮歡倒是搶先發了聲道:“那不見得。你瞧着屋裏那位晏先生,可能辯出他如今是個什麽年紀?”
從枕道:“晏先生有其內功護體,又怎能拿來與旁人比較?倒是你,遮歡,我們這次出來為的只是單單一個劫龍印——倘若你執意要尋那與任務毫無關聯的人,怕是容易節外生枝。”
“我心中自有分寸,無需你多嘴。”雲遮歡蹙了眉,頗為不悅道,“何時我的事也輪到你來管?”
從枕面色一僵:“我……”
薛岚因夾在他二人正中間,瞧着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相互置氣,也不知該說是感情好還是感情差,猶豫了一會兒,索性出聲打斷道:“不知雲姑娘想要尋的,是個什麽樣的人?”
聲音微微一頓,雲遮歡回過頭來,盯着他那雙桃花眼有些出神,而身側的從枕尤是諷刺一笑,怪腔怪調地說道:“可惜了咱們雲小族長,連人家名字都不知道,也不曉得能找到什麽時候。”
“我記得他大致的模樣,與薛公子少說有七成相似。”雲遮歡倔強地湊上前來,逼問薛岚因道,“ 薛公子,你說你從來不曾離開過斂水竹林,此話當真?”
“真,自然真,比真金還真。”薛岚因撇着眉眼慵懶無奈道,“你若不信,大可去問我師父。”
“那你可有什麽親人,同你樣貌相似的?”雲遮歡不依不饒道。
薛岚因怔了一怔,笑了,眼底卻并未含半分開心的情緒:“我沒什麽親人,斂水竹林裏除了師父,就是一些年近半百的街坊鄰居。要說模樣相似的血親,我一個也沒見過。”
“呵,那可真是挺慘的。”這并不是什麽能引人身心愉悅的過往經歷。雲遮歡在斟酌一番之後,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故而微微偏轉了話題的方向,道:“不過,你們中原人常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晏先生面冷心熱,又待你不薄,想必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師父。”
這外域來的姑娘漢話不太标準,偏又格外喜歡班門弄斧。一句終身為父被她那顫巍巍的語氣說出來,便成了活脫脫的終身為夫。
薛岚因擰着眉頭想了半天才勉強反應過來,只覺得讓他把晏欺當爹看,似乎并不合适。
可……若是夫呢?
腦海裏瞬間冒出師父一個“滾”字脫口而出的扭曲表情,薛岚因心想,罷了罷了,還是讓他當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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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