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有關師父的過去

薛岚因方從走廊裏端飄出來的時候,臉上還在不由自主地冒着黑氣。

雲遮歡一眼瞧見了異常,慌忙迎上去,扣着他的胳膊急聲問道:“怎麽樣啦?你這副樣子,該不是被你師父給揍了吧?”

從枕靠在邊上陰陽怪氣道:“八成是的。”

薛岚因冷冷瞥他一眼,道:“何止是揍了?他直接不要我了。”

雲遮歡一拍廊柱憤憤不平道:“都說了晏欺不是什麽好師父,你偏要屁颠屁颠地跟着他混!”

薛岚因呼出一口氣,很是艱難地回應她道:“反正……我也不是什麽好徒弟吧,不怪他不想要我。”

從枕擡颌掃了一眼靜谧無聲的走廊內圍,不由生出幾分好奇道:“屋裏沒聲兒了,岚因兄弟,你對晏先生做了什麽?”

薛岚因攏了攏胸前皺成一團的衣襟,輕描淡寫地說道:“我點了師父穴道,把他好生安置在床上了,估摸着一時半會兒起不來。”

雲遮歡:“……”

從枕:“……”

薛岚因挑眉道:“愣着做什麽?拿逐冥針出來啊!”

從枕尤是驚詫道:“岚因兄弟你……你就這麽跟我們走了,留晏先生一人在這裏,當真是不打算要這個師父了麽?”

薛岚因被他說得心頭一緊,囫囵朝前踱了幾步,撓了撓頭,方苦惱而又無奈地應答他道:“哪兒能呀?他可以不要我,我卻不能不要他啊……只有早些尋到劫龍印的蹤跡,我才有機會回來給他負荊請罪吧!”

雲遮歡聽罷幽幽皺了眉頭道:“請個什麽罪?你又沒做錯什麽,卻總在向你師父道歉,有意思麽?”

薛岚因搖頭道:“這回要是不和他道歉,我就真要沒有這個師父了……哎,總之,先別扯這些事後的茬,從兄把東西拿出來,辦正經的吧!”

說罷,便已是舉起手臂,攥着周身內力猛朝一處凝聚。從枕見狀亦不再拖沓半分,轉頭抱出随身攜帶的青銅方箱,開蓋取針,運功發力,所有動作幾乎是一氣呵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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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缺少晏欺從旁助力,三人修為又極其淺顯,故久久僵持都不得要領,待那沉睡不醒的逐冥針好不容易有了一絲松動的跡象,卻是挪移得緩慢而又頓乏,似在無形中壓了一塊巨石。

——這一回,為了能将逐冥針徹底喚醒,耗去了足有小半個時辰。

三人齊聚內力朝着神器頂端一并施放,分明在費心費神地利用收納着周遭一切紛湧而至的氣勁,卻偏偏像是石沉大海一般,最後給出的反應始終微弱得不盡人意。

好在這逐冥針并非死物,受了力度亦會在長眠中不斷掙紮,遂不過片晌過後,便極盡艱難地開始旋動起來,左右搖晃一陣,最終磕磕絆絆地停在一衆如炬的目光之下,徹底定了方位。

從枕收手後退,凝神望着逐冥針上細膩蜿蜒的紋路,良久,沉沉出聲指明道:“正……南?居然還是正南?也就是說,元驚盞并沒有離開沽離鎮……”

“什麽意思?”雲遮歡又驚又疑道,“這狗賊人不是早就逃之夭夭了麽,又怎還會在沽離鎮內四處游蕩?”

薛岚因道:“……莫不是你們這逐冥針出了毛病?”

從枕探手輕輕撫過逐冥針的側端道:“逐冥針的判斷不會有誤,它既是指向正南,那便說明元驚盞和任歲遷必然還在南方一帶活動,至于究竟是不是在沽離鎮裏,還需我們親自前去打探一番。”說完,停了一停,複又轉望向薛岚因道:“岚因兄弟,怎麽樣?做好準備離開這裏了麽?”

薛岚因一愣,随即彎唇笑了起來:“你問我做什麽?你說要走,那我們直接走了便是,還有什麽可猶豫拖拉的?”

從枕揚起下颌,別有深意地掃了一眼不遠處緊閉不開的房門道:“當真就這麽走了?”

薛岚因扶穩欄杆一路穿過走廊,轉而要緊不慢地牽過拴馬的缰繩道:“從兄何必這般挂心?我又不是不回來了——至于師父的話,讓他一人安靜歇上幾天,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從枕偏過眼眸,見那少年人已是縱身躍上馬背,愈漸鋒利淩人的側臉陷入大片涼薄的光影之中,刀割一般冷厲,卻又無不包含百轉千回的低柔。

就好像世人皆是欠他一分情真似的。

從枕笑了一聲,随後側身自走廊外圍一躍而下,堪堪落在了薛岚因身邊,淡淡出言調侃道:“安靜歇上幾天?我看啊,晏先生怕是早在心裏盤算該如何打斷你的腿了。”

薛岚因閉了閉眼睛,沒再應他,只是有些失落地搖了搖頭,也不知有沒有将從枕那番話語放在心上。

是以,一路策馬飛輿,行色匆匆,時隔半日之後,再抵沽離鎮外,已是晝夜輪回後的白天。三人走得實在匆忙,本就數日未歇,加之為着喚醒逐冥針而耗費大半內力,方前腳踏入小鎮半步之遙,後腳就尋了一處小面攤幽幽坐定,随手将馬匹系在一旁喝水嚼草,便歇了菜似的徹底倒在桌上,再難有半分爬起身來胡亂折騰的力氣。

相傳沽離鎮往南一帶,乃正是于前人筆墨中曾一度水天相接,近乎高聳入雲的聆臺群山。而其間,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聆臺一劍派,便是毫無疑問地出自于此。

——而他三人眼下所處的沽離小鎮呢?

說白了,也僅僅是只是聆臺一劍派勢力所觸及範圍的一小部分。平日裏除了偶有門中弟子下山游學歷練,倒與人來人往的普通小鎮并無太大的差別。

趕集的,吆喝的,叫賣的,乞讨的,算命的……要什麽有什麽,連隔了一條街互相謾罵鬥狠的都沒得跑。

就是這樣一條被炎炎烈日所徹底籠罩的明亮街道,與前日潮濕陰冷的雨水結界有着不必說的天壤之別。

“我十多年不曾到過這裏,如今乍然一看,仍舊是這副模樣。”雲遮歡道,“雖然大多數事情都不太記得了,但是對這裏的街頭巷尾多少有些模糊的印象。”

從枕遠望着天外一輪耀眼的白日,許是将她的話悉數聽進去了,卻始終沒有予以半點回應,倒是薛岚因那厮饒有興趣地探了半個腦袋出來,低低問道:“雲姑娘記性這麽好?我四歲以前的記憶,老早就忘得一幹二淨了,現在別說絞盡腦汁,就算是故地重游,我也想不起來我到過哪些地方。”

雲遮歡挑眉道:“美好的東西自然要一輩子放在心裏,你說你都忘了,說明你四歲以前過得很是痛苦煎熬。”

薛岚因仰頭飲盡杯中涼茶,反手将瓷杯扣回桌面上,似笑非笑道:“你就盡管編吧,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理由?人很痛苦的話,不是也應該記上一輩子麽?”

雲遮歡動了動嘴唇,看樣子是想反駁一些什麽的,偏偏此時面攤的夥計端了食案上來,一人手邊放上一碗熱氣升騰的五香面,一邊露着招牌似的笑臉,一邊沒頭沒腦地插他三人話茬道:“這鎮子自然是不會怎麽變的,二三十年了,始終是副老樣子,倒是人換了一批又一批,新的面孔老的面孔,都分不大清咯。”

從枕默然思忖一番,轉而偏頭望向那面攤夥計道:“這麽說來,你對這鎮子還挺知根知底的?”

夥計笑了笑,将抹布往肩上一搭,搖頭晃腦道:“知根知底談不上,但那些轟動一時的大事件,我倒勉強通曉個大概。諸位客官若是樂意打聽一些皮毛,不妨直接向我提上一提。”

薛岚因一聽,登時來了勁了,連手頭上的面也忘了去吃,直瞧着那夥計道:“說得跟真的似的,可不是在吹牛吧?”

夥計道:“這有什麽好吹的,真人真事罷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薛岚因漫不經心地托起一只胳膊,懶洋洋地說道:“那你說來聽聽,你都知道哪些‘轟動一時的大事件’?”

那夥計一見有人捧場來了,立馬将嘴咧開大半,一手捧着食案,一手還揪着肩上的抹布,興致沖沖地朝三人道:“十來二十年前,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西北誅風門的左護法聞翩鴻因個人失誤而犯下彌天大罪,遭門派內部一路追殺逃離至此,最終慘淡斃命,屍骨無存……據說那場面叫一個寒啊!滿地都是血,身體也沒一處是完整的……”

“哎哎哎打住打住!”話到一半,被雲遮歡拍着桌子強行打斷道,“吃東西呢,能不能別講這麽惡心的爛事兒?”

夥計聽罷,忙又陪笑道:“是是,這就給客官您換上一個不惡心的!”說完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開始繼續叨叨道:“說起來……這沽離鎮外的聆臺一劍派,諸位可算是耳熟能詳吧?”

薛岚因眼睛一亮,來了興致:“聆臺一劍派怎麽啦?”

夥計道:“差不多在聞翩鴻死了好幾年之後吧,又來了個離經叛道背棄師門的晏姓魔頭。也不知是犯了什麽罪過,被他師兄和聆臺一劍派的掌門人莫複丘聯手打入了洗心谷底——就在那聆臺山下呢,不過現在該是毀得不成樣子了……”

——洗心谷。

薛岚因愣了愣神,只隐約記得這地名是沈妙舟曾向他提到過的。但,大多與之有關的印象,也僅僅是止步于旁人的一次無意提及。

一時正回憶得入神,倒是身旁的雲遮歡忽然打破沉默,饒有興味地湊上去問道:“你說的那位晏姓魔頭,可是晏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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