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徒弟,中圈套

那夥計擠眉弄眼,很是神秘道:“可不是嘛?除了他,還有誰能把聆臺一劍派給攪得翻天覆地喲!”

薛岚因蹙眉想了一想,終忍不住側頭詢問他道:“那……人人都說晏欺當年曾以一己之力血洗整個聆臺一劍派,你可知道這是為何?”

夥計猶是一笑,随即快言快語道:“這個嘛……傳聞很多,但最為貼切的,無非是晏欺重傷一時,最後反在洗心谷底練就一身邪功,正好上來拿聆臺一劍派的人練練手。”

薛岚因心道,一聽就是瞎扯的,晏欺哪會有這般無聊?然而嘴上卻還是含含糊糊的,平淡又無謂地說道:“哦,那晏欺這人挺狂的,光是練手就能毀掉一門派的人。”

夥計“啧”了一聲,不知是畏是憎地道:“這江湖上誰人不知他的厲害?若是不幸招到惹到了,可是要丢小命的呢!”話沒說完,卻聽後方那頭擀面的老板不樂意了,揚起嗓子便是一聲呵斥道:“混蛋玩意兒,幹活啊,你還有閑情嘴碎個啥子!”

夥計聞言,忙是掉頭回去,正要兩頭一起陪着笑臉,臨拐彎的時候忽然面色一變,食案都給随手扔到了一邊,當即擡高了音量,混沌叫喚道:“哎呀,我的老天,有賊,快抓賊啊!”

衆人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有些迷迷蒙蒙地問道:“賊?什麽賊?”

那夥計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擡起手臂直指三人拴馬的角落道:“就那兒,偷馬來的,一下子沒注意,就讓人鑽了空子!”

薛岚因順着夥計手指的方向一看,果見那不遠處一抹鬼鬼祟祟的身影躲藏在馬匹旁邊,缰繩都給解了一半了,一聽夥計那聲幾近振聾發聩的提醒,竟手腳愈發快速麻利了一些,二話不說,翻身躍上馬背,揚鞭喝了聲“駕!”,便虎頭虎腦地朝街外流動的人群猛沖出去。

從枕一眼掃過去,臉都僵了:“不好!別讓他跑了,那匹馬上載了我們一路的盤纏!”

話音未落,雲遮歡已是一掀凳子站起身來,緊攥着腰間長刀恨聲罵道:“這該死的小賊,盡幹些缺德事!”

言罷,縱身揚腿,飄逸身形随之飛躍而起,堪堪落在街旁的屋頂之上,二話不說,便沿着偷馬賊人逃離的軌跡一路追了過去。而薛岚因和從枕則緊随其身後,一左一右迅速穿過人來人往的狹窄街道,只恨不能憑空多長出兩只手來,好将那賊人死死摁在地上動彈不得。

只是,賊畢竟是賊,偷人東西要說沒一點技巧,那是不可能的。這小賊想必也是個對沽離鎮極為熟悉的當地人,□□騎着陌生人的馬,卻偏偏逃得井井有條,一路下來盡往巷子胡同裏鑽,七彎八拐,就跟一成了精的耗子似的,哪兒路不好走,他就非把人往那邊帶。

雲遮歡上了房頂,障礙物少,因此一直趕在最前方處,追得又穩又快。而沿途橫沖直撞的薛岚因和從枕就明顯要吃虧一些,他二人沒了命地從街頭奔至街尾,期間繞了數不清的巷子,翻了望不遍的矮牆,一圈又一圈,一條又緊跟着一條,待最後氣喘籲籲停下腳步的那一時刻,已是讓人硬生生帶入了一處有頭沒尾的死胡同。

且縱觀四周空無一人的靜谧景象,竟是偏僻得連一個過路人都不曾有,又哪還有方才偷馬賊人的影子?

薛岚因被轉得腦子都懵了,好半天,才微有清醒地扶在手邊一堵牆上,精疲力竭地望向從枕道:“什麽人啊這是?跑得這樣快,怕是專門做賊坑人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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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枕亦是累得不輕:“這回丢得大,我們三個人,合起來還追不上一個偷馬的小賊!”

正說話間,見雲遮歡從房頂上輕輕跳了下來,皺眉扁嘴道:“也是奇了怪了,我方才明明見他從這一塊地方直接溜的,怎的追過來就成一條死路了?”

薛岚因苦道:“說不定呢,人家對沽離鎮地形熟悉得很,這會兒也不曉得找到哪塊地洞鑽了進去,肯定不會再出來了。”

這話一出,倒像是突然警示了什麽似的,愣将那從枕駭得一個激靈,醒過神來,連連後退數步,面色僵冷道:“不對……事情不對!”

薛岚因道:“什麽不對?”

“哪有就這樣憑空消失的?”從枕擰眉道,“那小賊……怕不是過來偷馬的,而是在故意把我們往這邊引!”

雲遮歡神色大變,登時驚惶無措道:“你說什麽?”

說到一半,忽見頭頂一道沉龐劍光應聲疾馳而往,從枕早有預料在心,一把拉過雲遮歡至身後近三尺之外,轉而揚手拔出腰間匕首以蠻力相抵之——不過片刻之餘,果見周遭氣場陡然旋作一團,狹窄的胡同尾端幽幽升騰出一股難以言說的青黑光影,潑了墨似的,直朝着三人所處的角落撲面而來。

薛岚因手無寸鐵,此刻唯有伸手結印方能暫保自身安全,然而在那極端強勁的氣場之下,他那點不成器的術法就像是一塊一扯就爛的遮羞布,沒一陣子便被空中逆流的黑氣狠狠沖撞出去,扣回牆上,力道大得近乎能将牆面砸出一道天坑。

僅在眨眼一瞬,原本平靜無一人的死胡同口便好似被人給一把火燒着了似的,驟然張開無形的巨口,直将那洶湧無度的青黑氣流噴薄而出,頃刻淹沒了三人愈漸模糊迷蒙的視線。

薛岚因勉強自大片昏暗的光線裏擡起頭來,便正對上了一雙深而沉重的眼睛。

黑衣,墨發,覆面的厚紗帷帽——以及那手中标志性的兇悍短劍,悉數沉溺在湧動不斷的氣流當中,形成一道扭曲翻轉的漩。

那一瞬間,薛岚因甚至沒能念出來者呼之欲出的名字。

崎岖不平地面開始發熱變軟,熾烈而又狂躁地,在吞噬着他脆如薄紙的皮膚。

那人孤身立定于牆面最頂端,眸色不變,唯獨黑紗之下若有若無的嘴唇動了一動,以其沙啞至極的聲音喚了薛岚因道:“……薛爾矜,總算讓我找到你了。”

——薛爾矜,總算讓我找到你了。

就是這樣一句簡單得仿佛是日常問候一般的話語,落在薛岚因的心頭,卻像是扣上了一把千斤厚重的枷鎖。

薛岚因皺了眉,正試圖抵着身後堅硬的牆面将身體站穩,下一瞬,只覺腳下炙熱灼人的地面徹底失去了原本的硬度,像載滿了水的泥沼似的,直催得所有人的身體都在不斷向下凹陷。

薛岚因原是天真地以為,此番情形只不過是幻術所致。扭曲地形也好,地表發熱下陷也好,都只是敵人催動術法編制出來的假象。

——然而,待到最後徹底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根本不是這樣一回事。

他,谷鶴白,也就是那個從穿着到舉止都詭異至極的可怕男人,不光是借“偷馬賊人”之手将三人一路引誘至此,還在他們不慎闖入這條死胡同的同一時間裏,施用幻術結界以外的特殊術法,強行将人朝地表以下的空間瘋狂拖曳。

薛岚因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緩緩朝下墜落,然而雙足一動不動地卡在他最初停留的地方,饒是一步也無法順利往外邁出。而同行的雲遮歡從枕二人亦沒能好到哪裏去,鋒利削尖的腰刀狠狠握在手心裏,投擲能力有限,卻也沒法大步掙脫出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身體在谷鶴白的操縱下不斷沉溺凹陷,俨然像是兩條失去呼吸權利的死魚。

這世間再也沒有什麽別的事情,能比清醒地看着自己入土下地更能給人以直觀的刺激——然而很幸運的是,他們三人不光是親眼見識到了,還在這難以言說的扭曲術法中挺屍似的活了下來。

源自于四肢百骸的強力束縛之感逐漸開始消散減弱的那一刻起,外界輕柔卻刺目的光芒也在一并随之遠去。

薛岚因曾一度以為自己身在夢裏。他始終無法相信自己追賊追到一半,竟還能被人逮住活生生地朝地底下拖。然而事到如今,匆匆掃上一眼周圍一片昏黑的模糊環境,蘇醒的意識才開始極不情願地承認此處已深深及至地表之下,早就不再是方才來時那處彎彎繞繞的狹窄小巷。

薛岚因在黑暗中忐忑不安地摸索了一番——很絕望的是,他壓根找不到任何能予以破解的出口。

“見鬼了。”他微微顫聲道,“我寧願相信這是一處術法編織的結界。”

“醒一醒吧,哪有結界能把人朝地皮之下不斷拖拉的?”從枕的聲音自後方不遠不近地幽幽傳來,“我們算是中了人的圈套,沒得跑啦!”

薛岚因無言以對,轉而伸出手來,沿着四處昏暗無光的方向開始上下探尋。中途雲遮歡踉踉跄跄地跟了過來,倉皇而又無措地緊随在他身後道:“方才那人……可是聆臺一劍派的谷鶴白?”

周圍皆是冰冷的石壁,探手撫摸上去,那粗糙而又堅硬的質感甚至能駭得人直打哆嗦。薛岚因偏過頭來,嘆了口氣,有些懊喪地回應雲遮歡道:“除了他,還有誰能把自己裹那麽嚴實,完全不帶透風的?”

話沒說完,一道低啞聲線已是驟然自耳畔幽幽響起。

“我自小膚質脆弱,見不得光……穿成這副模樣,并非我心中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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