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師父,手撕情敵
——好端端的, 怎麽又扯到他頭上去了?薛岚因錯愕擡眸, 眼睛在望向從枕時,卻不由自主帶了幾分期待神往的目光。
“對啊!”雲遮歡立馬接過話茬,興致盎然道, “沒準還真是的……就是那種避山避水, 神仙一般與世隔絕的特殊地域,住着一大群血脈特殊的活劍族人,每天都過着安定快活的……”
“別傻了,群居的活劍族人對于普通人來講, 是多大的威脅,你心裏沒數麽?”
頭一次,晏欺毫不留情地潑她冷水。
人對美好事物抱有一些天真爛漫的想法, 确實可以理解,但是歷來活劍真正的存在,從來只會被當作肆意厮殺與争奪的象征——若要拿屍橫遍野的殘酷事實來織造一張安居樂業的幸福藍圖,那無疑是在給後世形單影只的受難者加重無故的刑罰。
但, 腦子裏缺根兒筋的姑娘顯然不這麽認為。雲遮歡之所以這麽說了, 一來是因她心直口快,二來則純粹是想借此緩解周圍過于沉重的敘事氣氛, 繼而稍稍引起些許薛岚因的注意。
她一度覺得,晏欺才是真真正正的說話不讨喜,甚至刻薄到了一種讓人按捺不住的地步。
“晏先生,您又沒親眼見過所謂的活劍真跡,怎就能斷言它是不存在的呢?”雲遮歡竭力放柔了聲音, 非常謙順耐心地同他理論道,“以前厲害的障目咒術多到五花八門,說不定真有這麽一處好地方,只是我們不知道而已。”
晏欺木然看向她。
年輕又有朝氣的俏麗姑娘,還略微帶了些許牙尖嘴利的稚氣。大概,只有同樣年輕又傻裏傻氣的毛孩子會很喜歡她——反正,晏欺不喜歡,說不出來的不喜歡。
或者說,是他并不願意承認的一種不喜歡。比起這個,他更願意承認自己嘴笨,說來說去,竟鬥不過一個毛沒長齊的小丫頭。
“确實是有。”晏欺抱起手臂,地底潮濕的空氣讓他有些發冷,遂刻意加快了腳下的步伐,頭也不回地對她說道,“你睡一覺,白日夢裏要什麽有什麽。”
這才是真的……令人發指。
——不對,這根本就是惡毒!
雲遮歡愣是讓他堵得怔在原地,好半天,才緩過一口老氣,幾乎壓不住心頭一股子惱火,直瞪着他那抹悠然自得的修長背影,一字一句道:“喂,就算那地方真的沒了,你不會揀些好聽的話,哄哄你徒弟嗎?”
她上前幾步,再次開口,索性将數月以來積蓄已久的憤懑,疑惑,還有不甘……一次性朝着晏欺發洩出來。
“你這個當師父的,這麽冷淡,又不教他武功,不陪他說話,不讓他出來玩兒,凡事還要将他蒙在鼓裏……你、你真能算是岚因的師父嗎?”
“你一人端那麽高的架子,偏又要逼得岚因敬你怕你,對你百依百順,一句忤逆你的話都不敢出口——你心裏自然是美滋滋的,那岚因呢?你可有照顧過他的感受?”
晏欺雪白的背影微微一僵。
似還處于無動于衷的冷漠階段,身旁幹杵着的兩個人卻已經駭得臉都青了大半。
從枕那是怎樣圓滑精明的厲害人物,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偏是如梗在喉。生怕再多說出一個字來,晏欺就回頭将他全族上下揉成一團死人灰,大風一吹,就紛紛融成了北域漫天飛舞的黃沙。
而薛岚因這廂卡在一邊傻傻站着,眼珠子都快從眶裏瞪出來了——天知道他這陣子日日夜夜付出多少努力,追着哄,貼着哄,跪着哄,好不容易将他那顆‘掌上明師’給扒拉回來,雲遮歡幾句胡話蹦得倒是爽快利索了,他這苦命兒不知又要抱着師父大腿蹭多長時間。
他們甚至一度猜測,晏欺會直接回頭将雲遮歡的小嘴從她臉上活活剝下來。然而出乎意料的,他似乎選擇了不與她計較——與其說是不與她計較,實際是将她徹底當成了一團空氣。他不接她的話,仿佛只當沒這個人似的,輕蔑而冷漠地繼續朝前走,從頭到尾對她的質問視若無睹。
薛岚因悄無聲息地舒了一口氣,趕了幾步迅速跟在晏欺身側,下意識想要拉一拉他的手,不料這手還沒拉成,雲遮歡在後方已然怒得面色一陣青紅,眼看連了串的話語即将又要沒命地脫口而出,虧得從枕聲音搶先一揚,反手提着紙燈高高舉過頭頂,及時終止話題道:“——停,到地方了!”
衆人聞言,果然紛紛側首。這間用來儲藏人皮的地下暗室挖得非常之深,靠近泉眼,因而比起地上幹燥的外圍環境要陰冷潮濕得許多,同時為了防止葷腥刺鼻,吸引蟲類,又設有各類香氣馥郁的草藥。
劫龍印被徹底封鎖在腳下石道所包裹的琉璃盒裏,盒面嵌滿銅片,銅片表皮上附有一層極其稀薄的上等鎏金,狀為七孔,道道皆為致命機關,看得出來,這白烏族人是下足了功夫,要以此懲戒下一個不知死活的盜印賊人。
而解鎖鑰匙不是別的,只是三枚同孔大小的細長冰錐,從枕彎下腰身,将那三枚冰錐隔孔釘入,對稱成形,随後探手摁動盒尾旋鈕,輕輕一抽,盒蓋應聲而開,沖天的腥膩氣息頓時撲面而來,即便周圍清新的草藥味道有意覆蓋,也無法掩飾活人皮肉生生剝離身體讓人心生膽寒的強烈抵觸感。
“這都什麽味兒啊……”薛岚因有些難忍地幹嘔道,“莫不是放馊了吧?”
從枕攥緊絲帕細細纏繞在手心手背,随後戰戰兢兢地曲起指節,将那整張人皮捧了出來,躬身呈遞至晏欺面前,道:“晏先生,請過目。”
人之皮肉,本性易腐,遂終日浸在地底掘深的琉璃盒裏,還特意灌注了新鮮豬血用以養護。血量不多不少,盡數占據靠肉一層,而其染有絲狀紋路的外層表皮則被迫吸收承受,得以逐漸修複至殷紅鮮嫩,仿若剛從活人周身貼骨裁下一般。
晏欺拈了一根三寸餘長的銀針抵在指縫之間,以袖拂面,探腕下去,細膩針尖緊貼着人皮表面劃開一條白線,卻并未刻意損毀,只将那粘滿豬血甚為腥膩的一層薄皮挑開了些許,沿途輕輕敲擊一路,最終停在尾端,有些猶豫地頓了一頓。
從枕見狀擰了眉頭,亦親自拈針上前,随着血污散開的模糊白痕上下探尋一陣,疑道:“似乎沒有什麽問題,只是以往劫龍印現世之時,從未被活生生剝離過人體,它作為一張人皮被封存起來,還是頭一遭呢……”
晏欺冷道:“何止是頭一遭?它被剝下來一次,還被元驚盞那不知惡心混賬東西穿在了身上。”言罷,極盡嫌惡地将那染血的銀針揮手一扔,輕輕巧巧落入盛滿地下冷泉的瓷碗裏,水面應聲而晃,重重疊疊蕩漾開來,很快自碗底浮上一層細密如砂的紅褐色。衆人不約而同地凝了眼眸,緩緩朝下投去了疑慮的目光,半晌靜默,卻俱不知是何物,還是從枕微眯了眼睛,從容伸出食指蘸入水中,稍稍沾了點邊兒,置于鼻下嗅了一嗅。
“……味很沖。”五官迅速擰作一團,從枕好似生吞一筐鐵鏽般的,面上扭曲反感正是一覽無餘,“倒不像是血的味道,很惡心便是了。”
大老遠便能吸見味兒了,薛岚因的鼻子倒難得比狗還靈,一時硬着頭皮湊上去聞了兩下,立馬反應過來,脫口向晏欺道:“師父,那日任歲遷臨消失前吐出來的一大堆東西,不就是這麽臭的?”
雲遮歡在後聽得笑了,只道:“不得了,就你還記得這個?”
晏欺聽罷,卻是無聲皺了眉頭。片刻,轉望向琉璃盒裏靜靜躺着的那張人皮,盒底粘稠的豬血還是晨時剛替換過的,腥氣刺鼻,直叫人喉間泛酸。
“人皮拿回來,就一直用血供着?”他問,“沒碰過什麽別的東西?”
雲遮歡适才受了他的氣,聲音尤是冷淡道:“當然只能用血養着,南域到北域這麽遠……哎,喂!你這是幹什麽!”
話剛說至一半,她倏然瞪大一雙眼睛,但見晏欺陡聚真氣凝于指節最頂端處,幾乎搶在她驚呼着趕去阻截的前一瞬,攢實了力氣,一指往那浸滿血水的琉璃盒中垂直探了下去——
“師父!”薛岚因不明所以,有些倉皇地上前按住晏欺肩膀,偏在下一刻,結了霜的氣流無孔不入鑽進那塊半死不活的猩紅皮肉當中,頃刻穿透了指下每一寸浸軟泡爛的表層細紋,硬是将那大片濃腥內沉浮隐藏的紅褐色異物狠狠催出來大半,随後猛地蓋掌收指,堪堪往回一撤!
及至晏欺再度将那觸過人皮的手掌緩緩自衆人眼前攤開,真氣流轉下的強大力量驅使某些附着在人皮深處的砂狀顆粒不受控制地黏在了晏欺五指縫隙之間,呈紅褐色,與方才銀針浸水所浮之物一般無二。
從枕神色沉冷,雙手捧過盛水的瓷碗置于手心,對晏欺道:“晏先生,不妨融水一試?”
晏欺點了點頭,随即伸出沾滿血污的手掌,徹底展開所依附在指間大片的紅褐色顆粒,道:“……對準了潑。”
薛岚因在一邊瞅着不是滋味。晏欺素來喜潔,這一下是人皮豬血,一下又抓了一手粘膩的不明物體,連帶一向白淨的袖間都染上星星點點的血水,估摸着一會兒回去得被他摁水裏搓洗個不下百遍。
“要不……我來吧。”薛岚因心念一動,将那瓷碗一把撈過來,特別讨好地握過晏欺手腕,笑盈盈道,“倒水洗手而已,徒弟可以代勞。”
晏欺漠然瞥了他一眼,偏又将手腕往外一旋,不容置喙地拒絕他道:“……倒水洗手而已,我自己來。”
說罷,亦不顧薛岚因反對,劈手朝前一掃,不由分說便奪過瓷碗飛速往下一扣,冰冷徹骨的地底寒泉登時順着臂膀一條下來淋了個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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