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他若真的想,我怕是躲不過

花酌跪坐在柔軟的蒲團上,脊背挺得筆直,臉上帶着明顯的局促,惴惴不安的端坐在那裏,目光偶爾瞥一眼幾案對面的男人,心情無比緊張。

面前的男子輕阖着雙眸,身穿一襲绛紗白袍,面容精致昳麗,如同一塊冰封的無暇美玉,膚色蒼白病态,卻絲毫不失美感,反倒像是一觸即碎的冰魄,驚豔而珍貴。

男子就那麽慵懶的斜倚在軟塌上,閉目休憩。偌大的樓閣中,垂紗輕逸,香煙袅袅,裝潢奢華而端莊。

花酌深吸一口氣,只覺得周身被一種安逸舒适的瑞氣籠罩着,內心卻極度的難安。

“這位大人……”花酌謹慎的看着面前的恍如谪仙的男子,試探的開口,“您,能放我走麽?”

男子聞言終于睜開雙眼,淺色的琉璃瞳中似有疑惑,淡淡的看向他,問道:“我關着你了?”

“那您這結界,是幾個意思?”花酌心情複雜。

“自是用來維護人間太平。”男子似笑非笑,“你若原本就該出現在此,這道結界,自然不會攔你。”

花酌臉色一僵。

他是出于本能的被樓閣中散發的瑞氣吸引過來,卻不曾竟想入了這只能進不能出的結界。

這顯然是個圈套。

“莫急,我先問你幾個問題。”男子看出他的不安,不慌不忙道,“你從何處來?可有同伴?”

花酌能感覺到面前的男子法力深不可測,壓抑着慌亂的心緒,誠實道:“仙界,太珩仙君座下,沒有同伴。”

花酌知道自家仙君人緣還不錯,于是便順便報上了他的名號,希望對方若認得的話,能給幾分面子。

“仙界?”男子有些驚訝,“你不是蝶妖?”

他怎麽知道自己的原形是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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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為何會在人界?”男子露出不滿的神色。

察覺到了對方的嫌棄,花酌摸了摸鼻子,不敢欺騙,一五一十無奈的将前因後果給面前這位高深莫測的大人講了一遍。

說完以後,花酌憂心忡忡的看着他,試圖博取同情,“這位大人,其實我真的特別特別善良,我來人界只是為了玩玩,不會做傷天害理的事,何況我這麽做也是為了維持人界正常的壽元,順應天道。您若是将我殺了,或者把我譴走,那上邊的因緣冊可就亂了,您不能這麽做。”

男子聽完,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上邊的因緣冊亂不亂,關我何事?”

“再說了,你個小蝶仙跑出來,自該由仙界的人來抓,你求我作甚?”男子道。

花酌面露茫然,“那您在這兒設結界……是為何?”

難道不是為了維護三界秩序,保護人界安穩?

男子嗤笑一聲,“我不是說了嗎?這道結界攔不住凡人,但其實……也攔不住神仙妖魔。”

“這是本座布下的捕蝶網。”男子坦然道。

居然是這麽個結界?!

花酌頓時想到了些不好的東西,臉色變了變,害怕道:“您難道是對蝴蝶,有什麽……特殊癖好?”

男子:“……”

“放肆!”男子一怒,站起身來,驟然帶起一股磅礴的威懾,繁複的雪白绛紗袍将人襯得仙渺萬分,用一雙美人眸瞪着他。

花酌被那股強大的氣息震懾住,身體不由自主抖了一下,臉色倏地白了幾分。

“本座乃是上古神獸白虎的後裔,奉應天命,在此擔任當朝國師。”男子微微擡起下巴,俯視着他,帶着幾分冷傲,“本座的身份無論在仙界還是人界,都不是你這個小輩诋毀得起的!敢胡言亂語,當心本座要了你的命!”

花酌內心凄苦。

傳聞中的白虎乃是祥瑞之獸,怎的這後裔脾氣這麽暴躁,還一言不合就要人命了……

努力緩了口氣,花酌才勉強覺得好受一些,略微氣虛道:“原來如此,大人是上古神獸的後裔……是在下有眼無珠,不識泰山了。”

國師高貴冷豔的哼了一聲,瞥了他一眼,“識相就好。”

施施然坐回軟榻上,國師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擡眸看着他,冷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花酌。”花酌老實回答道。

“你現在這副模樣,應當不是你原本化形的樣子吧?”國師眯了眯眼睛。

“是。”花酌不敢隐瞞,答道,“在下法力低微,做不到在凡身之上化形……”

國師聞言眸色暗了暗,有些不悅,轉而盯着他,“知道自己法力低微,還敢跑到人界來?就不怕有妖物将你吃了?”

花酌一愣,道:“我常聽仙界的小仙說,人界這些年來很太平,已經許久沒有妖物作祟了……”

想了想,花酌又機智道:“大人是上古瑞獸的後裔,又是當朝國師,想來正是大人您在護着人界安寧了。”

國師看了他一眼,默認了他的話,“你倒是聰明。”

“天下之大,妖物難除,自然只有您有這個本事了。”花酌不動聲色的吹捧。

國師聽着似乎很是受用,表情也松動了些許,毫不謙遜的點點頭,“那是自然。”

花酌暗暗松了口氣,便聽到國師突然問道:“你,可想提升法力?”

“嗯?”花酌一怔,脫口而出,“大人要收我為徒?”

國師頓時冷眸一瞪,怒道:“誰要收你為徒了?就憑你這資質,教你八百年也未必出得了師!”

花酌悻悻,“哦。”

“本座這有些修煉法力的古籍,你自己拿回去參悟,有不懂的再來問便是。”國師不耐煩的從虛空中化出幾本書,扔到花酌面前。

“多謝大人。花酌伸手拿起來,一面道謝,一面新奇的将書翻開看了看。

“像你這種仙靈之體,在外面最容易被妖邪盯上,一旦遇害,說不定還會搭上身邊的人,自當小心謹慎才是。”國師沉聲道。

花酌愣了愣,點頭應着,把書揣進懷裏。

國師還想說什麽,卻忽而彎下身,好似胸口刺痛難耐,緊緊用手捂着,本就蒼白的面色霎時間徹底失了血色,緊按住胸口劇烈咳嗽起來。

“大人?”花酌一驚,趕忙站起身來。

國師表情痛苦的皺着眉,冷冷瞥了他一眼,似乎很不喜歡被人見到自己這副模樣,強忍着痛楚擡起手,直接将花酌扔出了大門。

足足過了半刻,花酌才回過神來,擡頭看了看面前這座足有五層高的樓閣,心情略微複雜。

漫無目的的在街市上游蕩了一會兒,花酌便被季蕭身邊的影衛尋到了。影衛翻身從屋脊上躍下來,手裏拿着一個包裹,恭敬地遞到他面前。

花酌愣了愣,接到手裏,問道:“這是什麽?”

影衛道:“是少莊主為您準備的,您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花酌遲疑了一下,将包裹打開,定睛看了看。包裹裏面,分別裝了衣服、銀票、碎銀、地圖,以及一瓶……跌打藥。

花酌一臉茫然,将地圖抽出來,打開,上面赫然畫着由秋江城到風雪門的路線圖,畫工精美,标注清晰,連哪裏風景好、哪裏适合歇腳都寫了出來。

“他這是要趕我走麽?”花酌不是滋味的盯着這堆東西,自嘲地笑了一下,道,“那好歹也把二福給我啊……”

“少夫人,少莊主不是那個意思。”影衛趕忙道,“他還有句話讓我帶給您。”

花酌看着他。

“少莊主說,您要是不生氣了,就回去吧,他日後定會好好待您。”影衛語氣誠懇的傳達道。

花酌怔了怔,沉默着沒說話。

“是真的。”影衛歉疚的看了眼花酌,道,“今日之事其實只是個誤會,是屬下将那本書交給少莊主的,少莊主他只是一時昏了頭,才……總之,少莊主對您斷然是沒有惡意的,就懇請您随我回去吧。”

花酌看着手裏的包裹,依舊心緒複雜,道:“那這個……又是什麽意思?”

主子的心思實在難猜,影衛面露難色,道:“這……屬下也不知,不過少莊主應當沒有別的意思。”

花酌默然良久,盯着地圖,嘆了口氣,折起來放回包裹裏,“我這是造過什麽孽……”

将包裹重新遞給影衛,花酌正想跟他回去,剛走出一步,又忽然頓住了。

他臉上的神情舉棋不定,仔細想想,又從影衛手裏拿了回來,糾結道:“不然我還是走吧。”

影衛聞言一急,趕緊勸他,“別啊少夫人,少莊主他真不是有意冒犯您的!至于這個包裹,定然……定然是少莊主怕您氣極了不肯回去才準備的,他的本意還是希望您能原諒他。”

花酌搖搖頭,道:“你不懂。”

影衛心裏也苦,盡量勸解道:“少夫人有何擔憂,不妨與屬下說說?”

花酌嘆息一聲,似乎很是發愁,“你也知道,我生得好看,你家少莊主觊觎我、對我意圖不軌也算情有可原。但是那話本上所寫的,實在是……太刺激了,他若真要硬來,恐怕就我現在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住啊。”

影衛頓時一僵,愣是沒想到少夫人糾結的竟是這個。

花酌神情憂慮,自言自語的斟酌道:“不過也沒辦法……君子一言既出,驷馬難追,我總歸是要在莊內待上兩年的,他若真想那個……我怕是也躲不過。”

影衛:“……”

撫着胸口,花酌認命的嘆了口氣,擺擺手,無可奈何的對影衛道:“也罷,我随你回去吧。”

一路上,影衛內心糾結,不知自己該不該把這事告訴少莊主。

就說……少夫人他,已經做好了随時被那個的心理準備,您要是哪天有興致的話,莫約可以洗洗直接圓房了……

天黑之時,花酌随影衛回到了萬清山莊。

院子裏點了燈火,将那棵海棠樹照得明亮。花酌推開門進了屋,便見到季蕭正坐在桌案前,撐着頭靜默的閉着眼,似是在想事情。

聽見動靜,季蕭睜開雙眸,臉上的輪廓被案上的燭火映得柔和不少,見到花酌眼裏閃過一瞬的驚訝,緩緩起身,有些意外,“你……回來了?”

花酌不知說什麽,從鼻音擠出一聲“嗯”。

季蕭眸子微動,聲音略顯低沉,解釋道:“中午的事……是個誤會,那個話本我沒看過,不知裏面是那樣的東西……我原本只是一時氣不順,才沒忍住對你發脾氣,日後絕不會再有了,抱歉。”

花酌其實也猜到了季蕭就算腦子再不正常,也不至于做出這種事,抿了抿唇,就眨眼看着他,沒有說話。

季蕭以為他還在生氣,緩步走過去,皺了皺眉,遲疑道:“你若是還氣的話,我可以給你賠罪,你想要什麽都行,或者……我今晚給你抄一千遍的‘風雪門公子全天下最好看’也行。”

花酌聽見他一本正經的把那句話念出來,愣了一下,沒忍住笑出了聲。

季蕭眼底似乎也笑了下,“不氣了?”

花酌斂起表情,輕咳了一聲,道:“還有點。”

而後拿出那個包裹,問道:“這是什麽?”

季蕭看了看,答道:“給你準備的行李。”

果然是想讓他走來着?

“我怕你氣急了想回風雪門,所以叫人給你準備了這些。”季蕭也是經過了考慮,才決定讓他自己做出或去或留的選擇,淡淡道,“你家太遠了,怕你迷路。”

花酌啞然,不知該說什麽,艱難道:“……我,是不是該誇你?”

季蕭沒說話。

花酌嘆了口氣,想了想,悶悶道:“這樣吧……你若是将與我成婚的目的告訴我,我便考慮原諒你,如何?”

季蕭臉色微變。

花酌看了他一眼,沒覺得意外,假裝失望道:“你若是不願說就算了,反正就算你不說,我也……”

“等明日吧。”季蕭打斷他。

花酌驚訝的擡眸看看他。

“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季蕭低沉道,“今日時辰不早了,你先休息,等明日……我全都告訴你。”

花酌(瑟瑟發抖):你想……

季蕭:不!我沒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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