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書上所記的便是你的下場
秋風微涼,竹葉簌簌随風而下,在空中旋了幾轉,還未來得及落下,便被周圍驟然轉變的氣流打亂了方向。淩厲的劍刃劃過,攜着冷銳的劍氣,将竹葉劈成了兩半。
一時間,劍勢倏起,行雲流水,落葉紛崩。
足足過了一個時辰,劍鋒才堪堪停下,一片竹葉急旋着落下,穩穩停在了劍尖上。季蕭呼吸平穩,面不改色的收劍入鞘,眸中滿是冷冽。
整整一年了,他的劍法始終沒有突破第十層。還剩半年,距離武林大會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若是他再不突破的話,那盟主之位,恐怕是要無緣了。
想起花酌提到的兩年期限,季蕭一整日都心思沉重,沒什麽練劍的心情,手掌撫過劍鞘,神色冷黯的沉思了片刻,快步走向山莊。
一進大門,季蕭便直奔書房去了。
屏退了守在門口的下人,季蕭在書架上翻找着什麽,指尖在碰到一本劍譜時停頓了一下,又錯過去,繼續翻找,終于在書架的最底端翻出了幾本做工粗制的小書,厚厚的一疊,看起來頗有些分量。
季蕭動了動喉結,目光停留在黃褐色的無字封皮上。
這幾本東西是那晚影衛塞給他的,裏面的內容或許殘忍,又或許詭谲,他原本不想用在花酌身上,便始終沒有翻看,但又架不住自己的胡思亂想,甚至開始考慮做最壞的打算。
花酌說他想走,而自己又不能強迫他去留,一旦他走了……那天一劍,還有機會落到自己手中麽?
這個問題他昨晚翻來覆去的想了許久,他篤定花酌不會輕易将天一劍交給他,但也着實不想用過激的方式去獲取。
季蕭将微顫的指尖落到書側,想翻,又沒敢翻。
正猶豫着,書房的門被敲響了。
“少莊主,屬下有事禀報。”門外的人道。
季蕭的思緒稍稍收斂了些,目光看向門口,聲音淡漠道:“進來。”
影衛聞聲走進來,站到桌案前停下,正要開口禀報,見到季蕭手上的書時卻目光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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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這個影衛,并不是那晚來禀報的影衛,季蕭挑了挑眉,疑道:“你見過這個?”
影衛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你知道這裏面寫的是什麽?”季蕭皺起眉,語氣不自覺的緊張了幾分。
“這……”影衛猶豫不決,為難的看着季蕭。
“無妨。”季蕭道,“盡管答便是。”
這些影衛都是在一起共事的,就算都看過這幾本東西也沒什麽稀奇。況且這些人都是他培養了多年最信得過的手下,他并不會懷疑。
“知道。”影衛硬着頭皮道。
“那你覺得,裏面的內容……如何?”季蕭盯着他,聲音中帶了絲謹慎。
“啊?”影衛愣了愣。
“我若是将上面所記載的……實行了,會如何?”季蕭拿着本冊的手緊了幾分。
“實、實行?”影衛沒緩過來。
“是,實行在林秋身上……”季蕭眸中似是不大情願,恍惚道,“我若是為了一己私欲,強行讓他……他會不會怨我?”
影衛吞了吞口水,不敢細想,不忍道:“這,不太好吧……”
季蕭煩躁的閉了閉眼,點點頭,輕聲道:“是……這樣是不好,有悖道義……”
“少莊主……”影衛不知該怎麽開口勸他,欲言又止。
過了片刻,季蕭終于睜開雙眸,眸色又恢複了往常的冷淡,低沉道:“……罷了。”
“說吧,你要禀報何事?”季蕭看向他。
影衛暗自舒了口氣,恢複了嚴肅的語氣,禀報道:“今早驿站送來一封匿名信,是給少夫人的。那筆跡經過屬下對證,與上次淩霄堂少堂主給您回應戰書時發來的回信,筆跡一模一樣。”
“邱懷玉?”季蕭眸色一淩。
驿站歸屬于朝廷,他們江湖中人向來不與官道結交,若想從驿站查證的話,就要費些功夫。邱懷玉恐怕就是看中這點,才沒有派淩霄堂的人送信,而是選擇了投寄驿站。
可他應該萬沒料到,萬清山莊能從他過往的來信中戳破他的身份,讓他那點無用的心思直接被發現了。
季蕭眯了眯眼睛。
邱懷玉之所以匿名,是怕萬清山莊會截住信,不遞給林秋,還是堅信林秋看了他的信,就一定會做什麽?
季蕭的臉色不知不覺間冷了下來,寒聲道:“他寫了什麽?”
“安否。”影衛答道。
“只有這兩個字?”季蕭語氣冷淡,并不覺得意外。
邱懷玉此番一是想試探萬清山莊會不會截信,二則想試探花酌的态度,自然不會寫什麽出格的話。
“是。”影衛回答。
“那林秋可回信了?”季蕭問道。
“回了。”影衛道,“少夫人在看過之後,立馬就寫了回信。”
季蕭咬了咬牙,目光冰冷,“信呢。”
影衛猶豫了一下,道:“信是少夫人身邊的小厮親自送到驿站的,我們沒機會下手……”
季蕭冷冷命令,“盯緊驿夫,一旦出城,立馬把信截下。”
“是。”
秋日的陽光暖而不烈,透過窗棂灑在茶幾上,氤氲的霧氣從壺中飄出,清淡的茶香随之逸散,帶着絲絲溫熱的苦澀。
季蕭推開卧房門的時,便見到花酌正坐在幾案前泡茶,身上帶着股莫名的寒氣,目光直看向他的背影。
花酌聽見聲音,轉過頭,看到是季蕭有些意外,“怎麽這個時辰回來了?”
季蕭置若罔聞,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比坐在幾案邊的花酌高出一截,面色有些難看,并不答話。
“我剛泡了茶,昨日的玉葉長春,要嘗嘗嗎?”花酌看出他心情不好,将茶壺中熱騰的茶水倒進白玉茶杯裏,散發出濃郁而清冽的香氣。
“你的記憶恢複了?”季蕭目色冷冽,忽然發問。
花酌一愣,答道:“沒有,怎麽了?”
季蕭盯着他,似乎想從他的眼神裏探究出什麽,道:“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花酌奇怪的看着他,道,“為何突然這麽問?”
季蕭沒從他的表情看出什麽所以然來,但想起邱懷玉那封不懷好意的信,以及花酌那封尚未得知內容的回信,心裏沒來由得堵,神色暗了暗,警告道:“你若是敢做出違背我的事,休怪我對你不仁。”
又怎麽了。
嘆了口氣,花酌順着他的話問道:“不仁,怎麽個不仁法?”
季蕭冷笑一聲,“你不會想知道的。”
花酌無語的看了他一眼,自顧自将剩餘的茶葉收回木盒。
他覺得他現在對季蕭多少已經有些了解了,這人雖然表面上看着冷冰冰兇巴巴的,沒事會說些莫名其妙吓唬人的話,內心卻挺正人君子的,就算嘴上說得言辭激烈,實際上卻并不會對他造成什麽傷害……
季蕭見他沒當回事,火氣莫名就上來了,惱怒的将一本黃褐色的小書扔到了他面前,冷聲道:“自己看吧,若是敢有違背,這書上所記的便是你的下場!”
季蕭說完,好整以暇的坐在那裏,想看看花酌接下來的反應。
他雖然沒有親眼見過書中所寫的是什麽,但那晚影衛如此謹慎的将這本東西交給他,證明裏面定然是寫了什麽驚世駭俗、能将人吓到的東西。
即使書裏的內容用不上,拿來吓唬吓唬人也足夠了。
區區一個軟弱書生,難道還不好唬住麽?
花酌遲疑了一下,覺得這封皮看着眼熟,心裏湧上一股怪異的感覺,伸手将書拿了起來。
——原本市面上的話本都是故事情節居多,不可說的內容較少,但這本顯然是個難得的珍藏版。
只随手翻開了一頁,花酌立時見到了滿篇的淫.言浪語,香媚豔俗,體态神情統統描寫得細致入微,直刺得眼睛發痛。
吸了口冷氣,花酌手一抖,話本“啪嗒”一聲掉在地上,臉紅得不成樣子。
這種以自己為主角的小黃本,他是第二次見了……第一次則是在成親時的馬車上。
所以……他這算是被調戲了嗎?
被季蕭這個……他剛剛還以為的正人君子?
花酌身體僵硬,臉上燒紅,低頭盯着地面出神。
看來他還是想錯了,古人常道日久見人心,果真一點錯也沒有,以他們目前相處的時間來說,他對季蕭的了解還是差得太遠太遠……如此露骨的調戲,哪裏是一般的登徒子可比的?
季蕭見他神色不對,也察覺出異樣,皺眉道:“怎麽了?”
花酌一聽他說話,只覺得渾身燒得發燙,猶豫了半天,艱難的啓齒道:“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是因為以後不會再娶,所以,想要我……做到這一步?還是在跟我……開玩笑的?”花酌只覺得自己聲音都在發顫,胸悶得無法形容。
“可,你這個……是不是太過分了些?我們又不是那種,怎麽能,那樣……?”花酌面容羞惱,兩手攥緊衣角,咬了咬唇,有些說不下去了。
季蕭根本沒聽懂他在說什麽,有些疑惑,站起身,走到花酌身側,想将書撿起來。
見他靠過來,花酌條件反射的顫了一下,深吸了口氣,僵硬的站起身,躲開他幾步遠,目光始終回避着,道:“我先出門冷靜一下,你……別來找我了。”
季蕭見他同手同腳的快步走出去,遲疑了一下,翻開冊本。
季蕭一僵,書又掉回去了。
想起方才花酌的模樣,季蕭只覺得腦袋嗡嗡響,怒不可遏的将地上的話本踢到牆根,轉身就要出去找人算賬。然而腳還沒踏出門口,又鬼使神差的回來了。
季蕭猶豫了半刻,眉角直抽,最終還是彎腰将話本塞回懷裏,轉身走了。
一下午的時間,花酌也沒回來,季蕭面色陰翳的坐在院子裏,一邊盯着跪着木板搓衣服的影衛,一邊出神。
經過了幾個時辰,他才接受了已經發生的事實——自己方才一時失控,将一本駭人的書扔到了林秋面前,想借此來震懾他,卻萬沒料到,那本連自己都沒敢翻開的駭人東西,竟然是那麽個駭人法……
季蕭頭疼的揉了揉眉心,不忍再去多想,而是轉而思考起了另一件事——中午花酌走的時候,說讓自己別去找他,且走的時候,身旁一個下人都沒帶,是獨自一人出去的。
秋江城很大,林秋初到這邊來,尚且不熟悉,如今卻是一個下人也沒有帶……他莫不是想趁此離開萬清山莊,再也不回來了?
季蕭眸色黯然。
也對,畢竟這次自己做的的确過分了,即便不是出自本意,卻也讓事情發展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鬧到現在這個局面,林秋怕是很難再原諒自己。
季蕭暗暗攥緊了手中的白玉茶杯,杯裏還盛着已經涼掉的玉葉長春,暗自想道,如果他真的不想再回來,那自己……絕不會攔着。
他沒有資格攔着。
這種事情,論發生在誰身上,怕是也不敢再輕易出現了。
季蕭吸了口冷氣,擡眸看了看天色。
此時正臨近黃昏,雖有太陽,但到底是秋天,氣溫多少有些寒冷,林秋出門的時候匆忙,身上穿得少,也沒帶着銀子……何況秋江城這麽大,他能認得路麽?
季蕭思及此,忽地皺起眉,道:“來人!”
目光轉到還在痛苦不堪撅在小板凳上洗衣服的高壯影衛身上,季蕭煩躁道:“別洗了,去給我找人!”
影衛如蒙大赦,停下手裏的動作,快速緩了緩臨近崩潰的神色,問道:“少莊主可是要找少夫人嗎?”
季蕭面色陰郁,“是,現在就去給我找!”
“順便……替我帶些東西給他。”
影衛好慘一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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