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題目

昭陽公主府的宴會撮合姻緣是有名的。

各家适婚男女正好趁這個機會相看未來的另一半，尤其對于平時深居簡出的千金閨秀而言，更是一次難得的近距離考察良人的機會。

大邺朝的男女大防并不苛刻，但為了避嫌與保證女子的閨譽，女賓處依然設了帷帳。男賓與女賓隔着薄紗制成的帷帳在兩岸相望，這種若隐若現的朦胧之美更引人遐思。

大宴的其中一個游戲，就是互相出題。男女雙方可以向對方出各式各樣的難題，作詩、對子、猜謎，不一而足。出題者不記名，題目和彩頭統一寫在紙條上，放到案幾一角挂着的小籃上，分別由小厮和侍女收取，再倒進一個只留一個圓形口子的封閉大木箱裏，由負責主持的侍女抽取紙條，當衆宣讀。出題者可以指名答題者，也可以不指名。凡回答正确，答題者即可獲贈出題者事先準備好的彩頭。回答不正确，則自罰三杯。

這個游戲是互相顯示才智學識的好機會，素來頗受歡迎。

不過男賓出題為難女賓，難免顯得小氣量窄，故而出題者以女賓居多，男賓要麽幹脆不出題，要麽出一些簡單又有趣的題，送出彩頭又展露才思與翩翩風度。

出題者指名的答題者，以未婚的居多。

秦濬年少俊美，未婚前也是閨閣少女私底下常常談論的對象。在昭陽公主府的大宴上被指名答題也有過幾次。只沒料到他已經成婚了，正值新婚燕爾，與王妃的恩愛人盡皆知，還有人指名他。

霎時間，許多人的目光都投到秦濬身上，羨慕者有之，戲谑者有之，妒忌者有之。

姜清明和李承晖也笑吟吟地看着秦濬。能參加大宴的賓客無不是大邺朝的頂級權貴，以已婚的身份依然得到大家貴女的青睐，也是一樁令人倍兒有面子的風流韻事。

秦濬優雅地站起來，負手一立：“本王在此，請出題。”

主持的侍女高聲念道：“青瓦房屋，彎曲門樓，娘子出門，房子遮頭，打一物。”

謎題一出，才思敏捷的人不是立刻笑出聲，就是臉色古怪，有的還立刻嗆了酒。大家看着秦濬的眼神要笑不笑的，什麽意味都有。

因為謎底是——烏龜。

凡是和烏龜沾邊的，尤其在這種場合，總不是一個好詞。

方才還有人羨慕秦濬得貴女青睐，如今看來卻不是青睐，而是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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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濬馬上想到一張下巴擡得高高的精致小臉，當機立斷道：“本王自罰三杯。”衆目睽睽之下，任何反擊都顯得他不夠寬宏大量。相比于答對後随之而來的彩頭，秦濬寧願喝酒。

不得不說他十分有先見之明。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主持的侍女道：“禀宣王殿下，出題者特別注明，無論殿下作不作答，答案是對是錯，皆将彩頭送上。請殿下笑納。”

随着她話落，便有侍女捧着一個精致的木盒越衆而出，走到秦濬面前跪下，畢恭畢敬低着頭舉起木盒。

秦濬只好收下：“如此，多謝出題者的美意。”

侍女退開，秦濬施施然坐下。無視旁人若有似無投過來的好奇眼光，他的手虛按在木盒上，就是不打開。

姜清明年紀小，性子跳脫些，忍不住問：“表哥，盒子裏裝了什麽？”

秦濬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真想知道？”

姜清明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一點危險的味道，但實在按捺不住撓腮抓耳的好奇心，無畏地點頭。

“那送給你。”秦濬把木盒扔到他懷裏。

姜清明打開盒子一看，放在裏面的，是一只青花薄胎镂空蛋形擺件。蛋形……烏龜……烏龜蛋……烏龜又稱王八……蛋……

王八蛋！

姜清明“噗”一下笑了：“哦，表哥，你這是得罪了哪家姑娘，惹得人家如此大費周章地拐彎罵你？”

秦濬料到盒子裏的不是好東西。見是“蛋”也頓時明白了，只覺哭笑不得：“不過是個不知所謂的丫頭。”能記仇記成這個樣子，也太孩子氣了。

李承晖含蓄道：“你注意點分寸。”他不想秦濬納個身份高的礙着李宛黛的眼。

秦濬失笑，搖頭道：“不是那一回事兒。”他覺得挺有意思的。之前他沒有納妾，專寵李宛黛一人，各方都對李宛黛施加壓力，勸她要賢良淑德，要為宣王府開枝散葉，不能妒忌，包括她的娘家勇毅侯府。如今他納妾了，這些人又站到李宛黛那邊，反過來敲打他，要他尊重原配嫡妻，不能不顧嫡妻的顏面做出寵妾滅妻之舉。

李承晖朝他舉起酒杯，淡淡道：“最好如此。”雖然秦濬是龍子鳳孫，但敢虧待李宛黛，他們勇毅侯府也不是吃素的！

秦濬不以為忤，笑着和他碰杯。

姜清明仿佛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壓低聲音道：“對了，我聽說三哥要出仕……”

秦濬和李承晖微微一震，不動聲色地對視一眼，适才的輕松閑散一掃而光。

要論大邺朝最顯赫的世家，非姜家莫屬。開國功臣，祖上得封安國公，歷經四朝不倒，曾得皇室公主下降，如今的安國公姜沛的祖母齊國公主，與永佑帝的祖父建和帝是嫡親姐弟。姜家人身上流着着秦氏皇室的血。

先帝嘉平帝體弱多病，子嗣單薄，被封為太子的永佑帝從小接觸政務，早早開始理政。太子十五歲時，嘉平帝退位，太子登基為帝，改年號為“永佑”。“永佑”兩字，寄托着嘉平帝對太子最大的祝願。永佑帝甫登基年少氣盛，動手削藩，差點引起內亂致帝位不保。嘉平帝連夜召見安國公，為永佑帝聘其嫡長女大姜氏為後。這樁婚事一成，永佑帝的地位才重新得以穩固。

為防外戚謀權篡位，大邺朝立後一般不會選擇過于顯赫的世家之女。姜沛出身姜氏世家，領一品安國公爵位，在公是嘉平帝倚重的中書令，在私是嘉平帝的表外甥，若非嘉平帝懇求，絕不會送女入宮為後。可惜聖心已定，再堅拒就是為家族招禍。故而最終姜沛只能應允。

大姜氏被冊立為皇後，與永佑帝琴瑟和諧，很快生下嫡長子。皇後的家族能獲封的承恩公爵位，落到姜沛的嫡次子姜禮頭上。而姜沛的嫡長子姜峥為安國公世子，日後繼承安國公的爵位。姜家一門雙公，一時風頭無兩。

但此後，除了姜沛依然在朝中擔任中書令，他的二子再無進益。嘉平帝還一手扶起一個顧弘道，與權力過大的世家相扛。永佑帝因癡戀大姜氏，對姜家的感觀尚可。但有嘉平帝壓着，他亦沒有幹涉父皇對姜家的打壓。大姜氏入宮一事，姜家是徹底的贏了面子，失了裏子。

直到大姜氏病逝，小姜氏入宮，姜沛一病不起，不得不致仕，嘉平帝和永佑帝對姜氏一族的打壓才終于告一段落。及至身上流着一半姜家血的太子身死，姜家對朝堂的影響力降至最低。即使永佑帝對姜家多有撫恤，依然改變不了姜家的頹勢。

時至今日，安國公府與承恩公府，唯有安國公世子姜峥任四品禮部侍郎，姜峥嫡次子姜洞明在軍中效力，任七品校尉，成就不溫不火。

這些年來，安國公府與承恩公府亦是面和心不和。承恩公姜禮給嫡子起名姜鳳鳴，沒有從這一輩的“明”字輩，與安國公府互別苗頭的意圖相當明顯。然而沒有官職，無法對朝堂施加影響力，再有野心也沒有用武之地。

此時姜清明卻帶來消息，道姜鳳鳴要出仕。能出仕，自然要經過永佑帝首肯，對承恩公府乃至整個姜家而言，都不啻于一個君臣之間的破冰之舉。

勇毅侯府與安國公府有親戚關系，兩家的關系素來不錯。聽到這個消息，李承晖是憂喜參半。喜的是姜家人終于有重新被起用的苗頭，憂的是永佑帝用的是承恩公府的人，也許會進一步加深安國公府與承恩公府的矛盾。

秦濬比李承晖想得要深。他想的一是安國公府，一是永佑帝。

姜賢妃養育了他，按理說，安國公府就是他的正經外祖家。可是在姜賢妃的示意下，他與安國公府的關系一向不親近，安國公府對他也只是平平。等他出宮建府又大婚後，宣王府與安國公府按正常親戚走禮，雖然他給安國公府備禮自來精心，但兩家人的互相走動并不多。安國公府派出來和他相交的是姜清明這個資質平平的嫡麽孫，不像正經助力，倒像一個玩伴。

這麽多年來，秦濬和安國公姜沛見面的次數不少，但能面對面說上話的次數不超過五個手指。姜沛待他态度溫和，一如對待尋常孫輩，多餘的半點沒有。怎麽這次姜鳳鳴要出仕，特意通過姜清明向他遞話？秦濬毫不懷疑真正給他遞話的人是姜沛。姜峥和姜禮還作不了安國公府的主。

而永佑帝突然把承恩公府翻出來，秦濬總覺得劍指的是他。

無論安國公府和承恩公府的關系再如何不好，一筆寫不出兩個姜字，承恩公府得益，總歸是姜家得益。上升到争儲的層面，就是姜賢妃所養育的九皇子得益。

永佑帝在給他增加争儲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