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回憶(3)
更新時間:2013-05-08 18:00:17 字數:3068
很安靜。真的很安靜。簡直……是太安靜了。
連平日裏那習慣的輕微的呼吸聲都聽不見了。
連笙驀地睜開眼睛。一種奇異的不安定感,讓他感受到不同往昔的可怕的靜默,并且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伸手拍了拍後腦勺,讓自己可以盡快地清醒。連笙直覺地向另一邊望去——
沒人。
不安在心中升起,讓他在夏夜中感覺到一種徹骨的凜寒。
猛地拉開門,四下張望,庭院中哪有半點人影?沖向茅廁,卻也并沒有連簫的影子。
“可惡!那個臭小子……”
青白着的一張臉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蒼白,甚至可以用“猙獰恐怖”來形容。連笙握緊了拳頭,拳上爆出條條青筋。
“死小子!你滾到哪裏去了?給我死出來!”
提一口氣,連笙吼出去。這一吼氣動山河,豈止前廳後院,怕是客棧所在的整條街都聽見了。
果不其然。從窗口看去,一盞一盞燈被點明了起來,更有好事者探出腦袋四處張望。也有脾氣不好地沖這裏吼出來,罵罵咧咧一堆髒字。就連那人家所豢養的黃狗一條,也被驚醒過來,“汪汪——”地亂叫。
然而,那個輕易挑起連笙怒火的家夥,依然沒有出現,甚至連一個回音也沒有。
原地等了一刻,還是不見連簫的身影,連笙咬牙切齒地沖出客棧——
不過約莫午夜剛過的時候,離破曉的時間尚早。這時辰街上莫說沒有半個人,就連個鬼影子也見不着。望着客棧前四通八達的道路,連笙一咬牙,也不管有路沒路,繞着客棧成圈跑起來,一圈一圈慢慢擴大着搜索範圍。遇屋則躍上屋頂四處張望,遇樹則攀爬至樹冠登高望遠。遇到礙事的栅欄和圍牆,則靠着掌力劈開,頗有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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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一圈一圈的範圍越來越擴大,連笙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由原先的青白色轉而變為蒼白的神色,但那緊咬着下唇的牙齒卻始終不曾松開過,并且還越咬越緊的樣子。
這個臭小子!半也三更的竟然給他去夜游?!逮着他非扒了他一層皮不可!
箭步如飛之時,腦海裏偶爾閃過這樣的念頭,讓連笙更加的惱怒。
雖說是大男人一個,可偏偏一副書生樣,手無縛雞之力。就算他口齒伶俐如何?就算他智謀過人又如何?遇到歹人還不是照樣一刀一個?
突然閃過的這個念頭更讓連笙的額頭沁出了汗跡。然而,在這樣馬不停蹄地狂奔之際。汗水卻并不是熱的,反而是冰寒的。
徹骨的、凜冽的冰寒。
橋下,河邊,連簫惱怒地注視着流動的河水,注視着河面上映射出的扭動不停的月輪。
該死!竟然……一個失手……可惡!
再一次地在心中暗罵。連簫的眉毛緊緊簇在了一起,經過一番思考,決定嘗試一下。
左手鈎住橋墩上花紋龍頭的凸起,身子往下傾,右手探進河裏——
還沒碰到河底,差一點,還差一點——
“你在幹什麽!”
一聲怒吼自遠方傳來,聲量大得吓人,吓得連簫差點沒失手掉進河裏。左搖右晃,好容易維持住平衡。連簫轉身望向那個差點害他成為河中冤魂的罪魁禍首——
果然是他。他那個白癡的孿生哥哥——連家老四連笙。
“你搞什麽鬼啊?人吓人吓死人的,活人都差點給你吓死!”
連簫怒道,一邊沖連笙狠狠瞪去。不過這一瞪,倒讓他原先的惱怒氣勢消了大半截子——
好……好可怕的表情……
他從來沒有見過連笙怒成這個樣子。即使是當年設計他掉到河裏時他也不曾露出如此可怕的憤怒的表情——
蒼白着一張臉,死死咬住下唇,面部肌肉僵硬在那裏,仿若萬年寒冰。額上青筋根根暴出,附着着汗水的痕跡。
這還是最可怕的地方。可怕的是,他竟然流血了——下唇上,是給他自己咬的。
“你流血了。”
先前的氣勢早就消散到九霄雲外,連簫此時早已沒了嚣張的氣焰,只是呆呆地指出顯而易見的事實。
“……”
眉峰不自覺地挑了挑,這是他火氣強大的标志。連笙怒目瞪向連簫,嘴角抽搐了一下,卻始終沒有言語。
“這個……”
連簫暗道情況不妙,企圖轉移他的注意力,“四哥,你幫我撈一下東西好不好?”連簫指向河面。
之所以會乖巧地喊他“四哥”,不僅僅是他有所求,更因為,在他這個脾氣火爆的孿生哥哥發怒的時候,還是順着他一些比較好。所謂“明哲保身”,在這個情況下,這聲乖巧的“四哥”,就是這個哲學的具體表現。
“……”
連笙依舊無言,只是順着連簫所指的方向看下去。月光下,只能看見深暗的河水反射粼粼光點,卻完全看不見下面究竟是什麽東西,“什麽?”
嘴角抽搐了一下,強忍住怒氣,連笙瞪着那個将要被他扒掉一層皮的孿生弟弟,問道。
“銅錢。一枚銅錢。”連簫自認這種時候還是照實回答比較好。如果還不知死活地妄圖整他,有膽在太歲頭上動土,那麽明天這裏就會有一具浮屍漂啊漂的了。
“銅錢?”
他們哪來的銅錢?
怒氣先放在一邊,連笙果然暫時地被調開了注意力。
“我撿到的啊,結果不小心掉下去了。”看連笙一副不解的表情,連簫決定将前因後果講給他聽,“我睡不着覺,就去上了個茅廁。結果竟然在茅廁裏撿到兩枚銅錢,所以……”
“所以,你就想,既然能在茅坑裏撿到錢,自然也能在別的地方撿到。于是就半夜三更在街上到處閑逛撿錢?”
連笙打斷他的話,僵硬着肌肉還能講出話來實數不易。看他怒火中天的表情,連簫選擇不加頂撞,只是小聲地反駁:“不是茅坑,是茅廁啦。掉到茅坑裏的銅錢還有誰要?我才不會……”
看着連笙嘴角抽搐的樣子,連簫越講越小聲,到最後幹脆自動消音。
猛吸一口氣,連笙放開喉嚨,一口氣教訓着吼出來:“你豬啊,你以為半夜在外面閑逛很好玩嗎?你以為你這樣瞎逛就能瞎貓碰到死耗子撿到錢嗎?你以為地上長得都是錢就等你來撿?你以為半夜三更的外面就沒有危險?你以為現在是太平盛世,民風樸實,政治清明?你以為這世界上就沒有不法之徒?你以為你是什麽?劍俠還是武道家……”
一口氣罵下來,并且還越罵越快、越罵越順溜的樣子,這引來連簫極大的不滿,害怕暫時放一旁,這個時候吵架比較重要,“你以為我那麽沒腦子嗎?掉錢是很經常發生的事情啊。在白天菜市和廟會的地方,這種經常進行交易的地方,能夠撿到錢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情。你以為我沒腦子只曉得四處亂撞沒個目的到處找?你以為你是誰啊?”
“你以為你是誰?”怒火等級達到最大。連笙重複他的話,面色蒼白到“恐怖”來形容,齒下本已凝固了血跡的唇又滴出血來。連笙瞪着連簫,向他走了一大步。驚人的氣勢使得連簫不得不想退縮。
好……好可怕的表情。
連簫退後一步,再退後一步——
他忘了身後便是那條私吞了他辛苦撿來的一枚銅錢的河。一腳踩空,連簫整個人向後倒去——
連笙見狀,立刻伸手拉他——
“撲通——”
水聲響起。
掉入河中的一剎那,連簫朦朦胧胧中地感覺到,類似的事情,以前也發生過一次。
十多年過去,可是他的四哥,卻還是和幼年時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