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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乍暖還寒,幾枝桃花橫斜,從半開的紅棱窗外探入了房間。
阿妧穿着精致的小衣裳,呆呆地坐在床頭,嘴巴半張開,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喂到嘴邊的蛋羹,順便聽着耳邊嬌媚的女子的哭聲。
在這哭聲與哀哀的訴說之中,阿妧完全不需要任何的表情,只需要保持呆滞就好。
反正她穿來的這個可憐的小姑娘,六歲之前,也不過是個被人嘲笑的傻傻的癡兒。
此刻的呆滞,完全符合這個設定啊。
只是面前一個生得美麗秀雅的丫鬟,卻小心翼翼地喂她吃着軟軟的蛋羹,見阿妧雖看着茫然,然而卻結結實實地吃着,那張年少美麗的臉上就露出柔軟的笑容,捏着帕子給她擦了擦嘴邊的水跡,又不着痕跡地将阿妧床邊正側坐在她床頭垂淚的清麗女子擋了擋,帶着幾分憐惜地說道,“姑娘,慢點兒吃。”
她柔柔地微笑起來,一雙眼睛清澄如同晴空,看着她這樣用心照顧自己,阿妧只覺得心頭一酸。
她打從醒來這麽久,也只有這一個丫鬟對自己真心的好了。
“十丫頭也太可憐了些。”
見阿妧胖嘟嘟的小手兒輕輕捏住了這丫鬟的衣角,那清麗的女子微微一動,繼而看向坐在一旁昏暗的陰影中的高大中年。
阿妧也不由自主地看了過去。
那是她爹。
她爹南陽侯。
不過這爹打從阿妧出了事兒差點兒死掉,一直到她醒過來三天之後,才一臉冷漠地坐到了她的面前。
顯然,一個癡傻的庶女的生死,并不放在南陽侯大人的心上。
當然,阿妧也并不覺得為自己抱不平的這女子對自己有什麽好意,只看那雙清媚婉轉的眼落在自己的身上,阿妧就只覺得毛骨悚然,當她細細地拂過自己的臉,阿妧更覺得仿佛蛇一般的觸感在自己的臉上掃過。
她怔怔地看了看那坐在紅木的椅子裏,撐着下颚冷峻看着自己的英俊的中年男子,他仿佛是一座山,高大威嚴,又英俊凜然,一身的殺伐之氣,令阿妧只看了兩眼就哆嗦起了小身子。
她垂下了自己的小腦袋,僞裝懵懂。
入目的,是一雙胖嘟嘟,還帶着肉窩窩的小爪子。
那是她的手。
阿妧真是萬萬沒有想到,她不僅生不逢時穿成了一個庶出的癡兒,還生得如此圓潤,圓滾滾坐在床上,随時可能就地打滾兒。
“瞧瞧,十丫頭都病成什麽樣兒了。”見阿妧看着自己胖嘟嘟的小肉手兒在打寒戰,坐在她身側的清麗女子就急忙拿刺着精致花樣的帕子掩着自己的眼角哽咽道,“妾要與侯爺賠罪。阮妹妹才過世,妾身心裏傷心,難免有所疏漏。且阮妹妹這一病去了,留了六丫頭與十丫頭兩個。侯爺慈心,将六丫頭給了妾身撫育,又将十丫頭送到太太膝下。妾身總想着,到底十丫頭是要記在太太名下的,名正言順的嫡女小姐,因此偏疼了六丫頭些,少了些對十丫頭的關注,誰知道她就……”
她的聲音婉轉猶如莺啼,一雙秀美的娥眉哀愁地蹙起,幾滴清淚落在臉上,生出幾分我見猶憐的憂郁。
“都是妾身的不是,明知道太太不喜咱們,可是總想着,到底往後十丫頭是太太的女兒,總不會不愛惜她。”
這女子的一句句,看似在自我譴責,只是叫阿妧聽着,卻句句都是告狀了。
“多謝郡主關心我們姑娘。”阿妧垂着小腦袋垂頭喪氣地不吭聲,僞裝自己是個癡兒,那丫鬟的臉上卻露出幾分不安,顯然不願叫阿妧涉足到南陽侯的妻妾之争中,急忙在一旁柔聲說道,“只是打從姑娘病了,太太雖未親至,然而這太醫與藥材都是最好的。若沒有太太首肯,這哪裏做得到呢?我們姑娘……也很感激太太的。”
她捏了捏阿妧的小爪子,見她擡頭癟着嘴角兒看着自己,柔聲問道,“姑娘說是不是?”
她的眼裏含着對自己的關切,阿妧知道為什麽她要為太太出言。
那是往後養育自己的嫡母,是不能得罪的,如今告狀一時爽,回頭嫡母惱火起來,她指定吃不了兜着走。
雖然南陽侯更愛她身邊這個所謂樂陽郡主的二房,然而身旁這女子并不是南陽侯正經的妻子,不過是個妾室罷了。她此刻就算是看着為自己在說話,可是阿妧卻明白,這一句句,本都不是因心疼阿妧的緣故。
想到親娘死了,嫡母仿佛對自己不怎麽樣,這聽說在南陽侯面前得寵,風光無限的妾室拿自己做筏子,阿妧只覺得心中惶然又難過,只覺得這偌大的南陽侯府之中,只怕并沒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仿若無根的浮萍,哪裏都不是自己的着落。
雖她記在嫡母的名下,可是她病了這麽久,嫡母并未來看望過自己。
只是她并不怨恨嫡母對自己的冷淡。
哪個女人,能心無芥蒂地寵愛丈夫與別的女子生的孩兒呢?
嫡母還願意叫府中請太醫,送湯藥,阿妧就真的很感激她了。
比感激身邊的這位樂陽郡主感激多了。
只是雖她本初來乍到,對什麽親爹親娘并沒有真心的感情,然而聽着樂陽郡主的一聲聲含淚的控訴,卻從未從那沉默的男人的口中聽到回應,不知怎麽,小小的一顆心裏都難受得抽搐了起來。
仿佛是這身體之中尚存着對父親的懵懂的一樣,阿妧眼巴巴地看着那中年男人,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裏慢慢地浮現出了晶瑩的淚光。那男人本漫不經心,冷冷地坐着,當看到小小的孩子坐在床上手足無措地看着自己,委屈弱小,他沉默了許久,霍然起身。
高大的身影投在阿妧的身上,她得努力仰着頭,才能看到這男人那張英俊的臉。
不動聲色,不怒自威,一瞬間凝滞的空氣,令催淚請罪的樂陽郡主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他垂頭,看了阿妧許久,直到圓滾滾的小姑娘抽噎了一下,方才冷淡地轉移開了眼睛。
“太太怎麽跟你說的?”他看着樂陽郡主,自己的愛妾淡淡問道。
“太太說……”樂陽郡主的臉上露出一抹喜色,又急忙收斂好了,露出一副傷心的模樣欲言又止,許久方才咬着紅唇輕聲說道,“說她眼前不待見賤人生的小鬼,十丫頭……她不會認的。”
她匆匆地說完了這個,見南陽侯一雙黑沉的眼繼續看着自己,心中頓時一凜,雪白柔軟的手就搭在了南陽侯有力的手臂上,目光潋滟地說道,“說起來,阮妹妹生前與妾身那樣好,妾身本該一并照應十丫頭。只是侯爺知道,妾身膝下已有了七丫頭,如今又要照料阮妹妹留下的六丫頭,實在是力有未逮呀。”
她嘆了一聲,仿佛挺遺憾似的。
見她拒絕養育自己,阿妧緊繃的小身子方才柔軟了一下。
比起旗幟鮮明表示自己自己厭惡的嫡母,若自己落在這背後插刀子的女人手裏,還不如去上吊呢。
南陽侯沒有推開手臂上美麗柔軟的女子,卻将阿妧的僵硬都收攏在眼底。
片刻,他低沉地“嗯”了一聲。
“侯爺?”見他仿佛有了決斷,樂陽郡主就帶了幾分忐忑地喚了一聲。
她尚未用自己的軟語叫南陽侯的心更偏向自己一些,卻聽到寂靜的房間裏突然響起了清脆的珠簾的聲音。
阿妧下意識地順着那聲音看過去,就見春光明媚的天光稍稍流淌進來,一道卓然高挑的身影微微側身而來,慢慢地露出了一張清隽秀致的青年的臉來。這青年身上穿了一件十分素雅的錦衣,上頭繡着很精致的卷雲的花樣,一舉一動都帶了清貴優雅。
他踏門而入,目光落在阿妧的身上一瞬,又見到一旁的樂陽郡主,仿佛避嫌一般側了側身。
“二叔,您找我?”
“世子來了。”樂陽郡主仿佛對這青年十分敬畏,竟退後了幾步,用近乎讨好的聲音開口。
這般溫順,叫阿妧好奇地張大了一雙眼睛,那蘊含在眼眶裏的眼淚順勢就落了下來。
她蒼白弱小地坐在床上,瞧着可憐巴巴的。
那青年不由自主地又看了她一眼,見她雪白滾圓的小臉兒上全是眼淚,不由露出幾分詫異。
南陽侯的目光,從岔着小胖腿兒坐在床上可憐巴巴地擦眼淚,怯生生的庶女身上,轉移到了面前清隽清貴的青年的身上。
片刻,南陽侯霍然提起了圓滾滾一團的庶女的後衣領,将這年幼的胡亂在半空掙紮的小東西微微一頓,徑直丢進了下意識張開手臂,接住了她的青年的懷裏。
軟乎乎同樣一臉呆滞的小姑娘落在青年懷裏的剎那,青年的手臂微微一墜,嘴角抽搐了一下。
這分量……
不輕啊。
更叫他嘴角抽搐得越發用力的是,南陽侯用極平靜冷淡的聲音對他說道。
“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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