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噩夢

洞外的狂風暴雨還在持續,洞內已然陷入了一片寂靜。

葉娉婷為了能在師父面前不裸奔,用白布把自己裹了個嚴,宛如全身重度燒傷的患者。

她陷在被子裏,聽着外面雷雨交加,擡起頭看了一眼自己搭的“木門”,甚是牢固,心中小小地得意了一會,再看看師父,仍舊保持着原來的姿勢,也不知道是在療傷還是入了定,總之不要出聲驚擾了就是。

因為終于沒有再穿着髒衣服睡,而且還小小清潔了一番身體,她的心情格外好,不一會便睡着了,睡沉時還發出了細小的呼嚕聲。

轉過天去,晨光熹微,葉娉婷又是早早醒來。她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醒來的第一眼要看到師父恢複得如何了。可是,山洞裏只有她一人,又看到堵洞口用的幾塊橫木已經不見了,石頭擺在了洞口。

“師父大概是恢複了些力氣,能夠自如活動了,便出去透氣了。”她想。

枕邊放着幾件新衣,定是師父從盒子裏取了來的,昨天脫下的濕衣服今日還沒幹,并不能穿。

葉娉婷背對着洞口坐了起來,披着被子,把身上的布條慢慢卷下來,重新在胸上輕輕圍了一圈做束縛,然後穿好新衣,梳起頭發。

出門前,她低着頭看了看胸口。

嗯,很不錯,看起來非常平坦!

她終于找回了自信,昂首闊步地走出洞去。

溫卿的功力确實又恢複了許多,正站在河邊看風景,就見徒弟蹦蹦跳跳來到了自己身邊。

“師父早。”

葉娉婷笑嘻嘻說道,“師父的身體可大好了?”

“婷兒早。”溫卿頓了一頓,“以我目前的恢複速度,咱們再過三日就能啓程回玉羅山了,只不過腳程慢些。”

葉娉婷聽到這話,心中雀躍不已。此處距離玉羅山原本不遠,日夜兼程走上半月即可到達,只要師父能夠行走,走到城鎮之中,雇一輛馬車,不日就能到家。

三日後,師徒二人離去了。離開時,葉娉婷背着她的小包袱,扶着師父,回頭看了一眼小山洞,心中五味雜陳,甚至生出一絲不舍。

他們走了幾日就來到了祁國一邊境小鎮。

這裏也遭了地震,房屋倒塌,人畜死傷衆多,聽來往的客商們說,這場地震規模很大,剛好發生在祁順交界的幾座城市中。

對于祁國來說,這幾座城市是整個國家賴以通商的經濟重心,現在卻因地震而損失慘重,祁國皇帝慕昊熙連忙下诏罪己,大行祭祀,祈求天神保佑,下令舉國救災,大小官員們現如今紛紛為救災出謀劃策,往災區運糧調兵,只求挽回一些損失,好度過今年漫長的冬天。

葉娉婷嘆了一聲,今年天降災禍,百姓不知能否平安度日了,如若祁國今年因地震難以為繼,兩國勢必要戰火重燃。

她此時力量微薄,縱有憐憫百姓之心,卻也什麽都做不到,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顧好師父,修習好本領。

鎮子中來往着許多馬車,但是卻不能雇給別人。這些馬車都被官兵們征走,用來調度糧食物資。

“救災是第一要緊事,我們且慢慢走上一程倒也不妨。”

葉娉婷點頭稱是。

就這樣,兩個人一路慢行,若遇到可憐人也會救濟一二,一路走走停停,走了将近一個月才平安回到玉羅山。

葉娉婷累壞了。

她回山後,躺在床上睡了整整一天。

雪猴溜進她的卧室,爬上她的肚子,給她抓虱子。

“小猴子啊,你抓吧,我現在身上虱子多着呢。”

說完,又睡了過去。

睡着睡着,就入了夢鄉…

夢裏的她比現在小一些,也更頑皮。那天,她偷偷打扮成了男孩,讓跟她相同年紀的丫鬟扮成她的樣子在房間看書,正要從後窗跳走。

“二小姐,二小姐”,丫鬟擔心地拉着她的袖子,“夫人不讓你出去了,要是被人發現,夫人會狠狠罰你的!”說完就哭了起來。

“噓——別哭了!”葉娉婷連忙捂住她的嘴,“有什麽好怕的,我都約好了今天要和王二狗打架的,父王說了,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講信用啊!你就好好替我掩護,等我回來,給你帶好吃的,乖啊。”

她跳出窗子,爬上了牆,跑到了街上。

啊,痛快啊!

小葉娉婷雙手掐着腰,仰天大笑。

她找到王二狗,跟他狠狠打了一架。別說,她還真打贏了,只是手腳青了幾塊,最難辦的還是嘴角被二狗子打流血了,這可不得了。

她不敢在天亮時回去,怕被人看到仔細現在這副模樣。

等天黑了,沒人發現的時候,她再翻牆回家,不就成了嘛!

也不知道小丫鬟替她打沒打好掩護。

不會露餡了吧!

不管了,先爬到鄰居家屋頂上去,這裏是她發現的最适合鳥瞰家裏情況的隐秘地點。

她盯着家裏的院子看了一會,沒有發現母親走向她的房間。

看着看着,就趴在屋頂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久,她被恐怖的嘶喊聲驚醒。

她驚呆半晌。

瑛王府裏進進出出着皇帝的衛隊,他們從府裏擡出金銀和值錢的物件兒。還有一具具屍體。她認出了奶媽,廚子,馬僮,女婢,一個接一個,血肉模糊。她的父親瑛王葉遠,大哥葉如娵,二哥葉如婞被押走。父親面如死灰,大哥失聲痛哭,不複往昔翩翩公子的模樣,二哥已經受驚昏厥,不省人事,只得被士兵擡走。而母親,大姐妙婷以及尚在襁褓中的小弟則慘死于亂軍刀下。扮成她的樣子的丫鬟,被當成了府裏的二小姐,屍體被人擡走了。

衛隊隊長韓當從府門走出,擦拭着他沾滿鮮血的寶劍,他的盔甲,靴子,臉上凝滿了血液,活像地獄的厲鬼。他洋洋得意地清點着財寶,對着圍觀的百姓們說道:“葉賊密謀篡位,當今聖上明察秋毫,識破此賊的真面目,今命我等,押解葉遠父子三人入牢,留待明日當衆斬首,其餘人等,即刻處決,以正國法!”

葉娉婷藏在不遠處的屋檐之上,看着正在發生的一幕幕,心中的仇恨,疑團,痛苦,悲憤交織在一起。

爹與先皇情同手足,結為異姓兄弟,早已功成名就,榮華富貴子孫受之無窮,怎會圖謀不軌?

爹爹一生為國為民,一向看淡名利,怎會篡位?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她醒了,臉上又挂滿了淚水。

很多很多個夜晚,她都會回到那一天,再經歷一次人倫慘劇。

她擦幹眼淚,呆坐良久。良久之後,她終于收拾好了情緒,出門去了。

此時他們師徒已經回來了多日,一個月來,她風塵仆仆,地震規模浩大,致使生靈塗炭,一路見識了不少慘象。師父命她取出一些糧食來分發給受災百姓,百姓們感恩戴德,只不過現下自己的食物倒是不夠了,過些日子還需要下山采買。

上一次師父帶她去大順國北山郡的昭良縣中采購,那裏與祁國通商,有許多客商在那裏做生意,且商品價格低廉,是個采買的好去處。

她自告奮勇下山采辦。

溫卿同意了。

他知道徒弟能夠完成這個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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