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姐妹決裂

晚風輕拂,一輪明月高懸夜空,将軍府一片靜谧。

房中,杭如雪對鏡而立,換了身便服,清冷的眉眼染了層月光,比夜色更幽寒。

老管家在他身後恭敬道:“大人,今晚的宮學盛宴,您也要去參加嗎?”

杭如雪整理衣裳的手一頓,意味深長道:“去,當然要去。”

他轉過身,俊秀的少年面孔在窗棂月光的映照下,散發出一股清寒銳意:“去會會那位義勇俠,長夜漫漫,說不定能抓到一些驚喜……”

竹岫書院,煙花漫天,師生同席,熱鬧非凡。

趙清禾站在後臺處,向外探了探腦袋,望着首座上正欣賞歌舞的梁帝,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怎,怎麽辦,我第一次見到皇上,萬一,萬一待會在禦前獻藝時,我出了什麽差錯……”

她結結巴巴的話還未完,姬文景已經上前來,安撫地拍拍她的手,低頭笑道:“你別怕,有我在呢,就按我們前幾天練習的一樣,不會出錯的。”

“是啊,清禾,你別慌。”聞人隽也走過來,她手裏握着兩把銀光閃閃的短劍,眉心點着朱砂痣,一襲紅裳随風飛揚,嬌豔無比,端得一個英姿飒爽的俠女扮相。

“你瞧瞧我,我到時還要跳一段劍舞呢,那才叫緊張。”

趙清禾被逗笑了,伸手往聞人隽眉心摸去,“阿隽,你這樣真好看。”

聞人隽莞爾一笑,也伸手捏了捏趙清禾的臉頰,“我們家清禾才好看呢,像只雪白的小兔子,誰看到了都會想要摟進懷裏,好好疼愛的。”

她說着,胳膊撞了撞姬文景,沖他狡黠地一眨眼:“對吧,姬師兄?”

姬文景還不待開口,趙清禾已經臉一紅:“又,又打趣我,壞阿隽!”

她連忙拉過姬文景,急急地往後臺裏頭鑽,“我,我們再去練習一下,快,快輪到我們登場了……”

聞人隽看着那兩道背影而去,忍俊不禁,站在月下搖搖頭,滿眼溫柔。

此番陛下親臨宮學赴宴,陳院首特意安排駱秋遲幾人在禦前獻藝,依舊是按照樹林演練的次序,兩兩分組,展示宮學子弟的風采。

這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出頭”機會,若表現出彩,令龍顏大悅,說不定能得到陛下青睐,家族面上也會頗添光彩。

為此鄭奉钰百般叮囑付遠之,一定要與聞人姝好好配合,将所有人都比下去,不浪費這個在禦前“露臉”的機會。

說來也巧,付遠之與聞人姝今夜要在禦前表演的,同駱秋遲跟聞人隽的正好相似,兩組的節目算是“撞上”了。

兩邊均是以琴伴舞,一人撫琴,一人起舞,只是聞人隽這邊跳的是劍舞,聞人姝那裏卻是盛裝打扮,腰肢曼妙,要當衆表演一段鼓上舞。

當下,駱秋遲與付遠之尚在裏間換衣裳時,聞人姝已經掀開簾子,盛裝走出,風情婀娜,卻不想一擡頭,正好看見了聞人隽。

兩人對視間,氣氛微妙,聞人姝神色有些不自在,一句話也未說,剛想從聞人隽身邊走過時,卻忽地被聞人隽輕輕叫住:“四姐。”

她靜立月下,紅衣飄逸,風中倒有幾分眉娘的影子:“我有話想跟你說。”

簾子放下,兩人同處一室,聞人姝止不住的心虛,眼神飄忽不定,咬唇道:“你,你有什麽話就快點說吧,我還得和付師兄去……”

“那日在樹林裏,你是不是故意驚動了身下的馬匹,将我扔下的?”

隔間裏陡然間冒出的一句話,讓聞人姝身子一震,她不可置信地擡起頭,仿佛沒有想到聞人隽會這樣直截了當地向她問出來,她一時間頗有些手足無措:“你,你在說些什麽?”

聞人隽面無表情,又将話涼涼重複了一遍:“我問你,在樹林遇見狄族人那天,你是不是故意扔下我的?”

聞人姝呼吸一窒,美豔的紅唇顫抖起來,她看上去慌亂至極,卻還是強撐着笑道:“怎,怎麽會呢?我,我當時或許是太驚慌了,才忍不住失聲叫了起來,我也沒想到會驚動那匹馬……”

“四姐,別再掩飾了,你知道事實不是這樣的。”聞人隽幽幽打斷了聞人姝的話。

她一雙眼眸又清又亮,仿佛能看入聞人姝心底,将她徹底看個清楚一般,聞人姝心中一寒,剛想開口,卻聽到聞人隽一字一句道:“我們是一族姐妹,過往你怎樣過分我都可以容忍,但這回,你卻想置我于死地。”

“不,不是這樣的……”

“青州那次,我明明是為了護住你,才與那東夷山君百般周旋,你卻回去後向父親誣陷我失身于匪,暗示他沒有再搭救我的必要,若不是清禾替我解釋,我的清白與名聲就全完了,你可知這對一個女子意味着什麽嗎?”

聞人姝臉色煞白了一層,雙手抖得厲害,聞人隽卻冷冷望着她,還在繼續說着:“從小到大,你做過多少回這樣的事情,許多東西我不是不懂,只是我不願去計較而已,我總在心裏告訴自己,我們是親人,是一族姐妹,你的那些小心思和小動作,我都可以包容忍讓的,畢竟你是我的四姐啊……”

“可是,我做夢也想不到,你竟然恨我至此,恨到想要我去死,這麽久以來,你真的從未拿我當過妹妹嗎?”

放聲喊出的這句話,令聞人姝身子一顫,她雙眼死死望着聞人隽,那張清麗的悲傷至極,眸中已有淚光泛起。

外頭煙花漫天,裏頭卻是死一般的寂靜,像是過了一生那麽久。

終于,聞人姝緩緩呼出了一口氣,她撩過耳邊一縷亂發,不再慌亂,而是美眸盯着聞人隽,嘴角勾出了一個涼薄的笑意:“是啊,我就是想讓你去死,就是從沒拿你當過妹妹,你想怎麽樣呢?”

她眸中迸射出狠毒的光芒:“我一個嫡女,憑什麽拿你一個庶女當妹妹看?你是不是傻?做人怎能沒有一點自知之明呢,你在這裏給我演什麽姐妹情深,你怎麽不去登臺唱大戲呢?”

字字刻薄,每說一句,聞人隽的眼眶就多紅了一分,她像林間一頭受傷的小獸,哽咽了喉頭,顫聲道:“四姐,我曾經,曾經是真的以為,你将我視作過姐妹……”

“姐妹?”聞人姝尖聲冷笑道:“我上頭只有三個胞姐,從來沒有一個下賤的妹妹!”

“你問我為什麽丢下你?你用點腦子去想想就知道了,那日林中情況那樣兇險,稍晚一步就會喪命,付師兄身體本來就天生孱弱,你讓他怎麽帶我們兩個一起走?”

“總共只有一匹馬,你告訴我,怎麽騎三個人?那還能跑得快嗎?不扔下你難道要我們三個一起等死嗎?”

尖刻的聲音中,真相終是殘忍揭開,那張美豔的面孔幾近扭曲,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刀子,将聞人隽的一顆心劃得鮮血淋漓。

她呼吸顫動着,紅着雙眼,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悲痛難抑:“所以你将我扔下了,看着我去死,是嗎?可哪怕我不是你妹妹,我也是一條人命啊,你怎麽能下得了手呢……”

“我有什麽下不了手的,像你們這種賤種,天生就是被我們踩在腳底的蝼蟻!”

尖利的喝聲中,聞人姝的面目更加扭曲,她一雙眼睛都快瞪出眼眶,煞是駭人。

聞人隽久久沒有動彈,只是眸含悲怆地望着聞人姝,忽然一笑,聲音輕不可聞:“四姐,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

“你知道嗎?七歲那年,盛都最熱鬧的上元節,府裏一起去街上看花燈,我瞧上了幾本志異小說,悄悄央着娘親買給我,她卻指了指前頭的父親,搖搖頭,我本是沮喪無比,回府睡到半夜時,你卻忽然在窗下叫我,将我喚了出去,遞給我幾本書,我一看,正是我心心念念,無比想要,娘親卻又不肯買給我的那幾本志異小說,我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驚又喜,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你站在我面前,沖我一笑,把書塞給了我之後就轉身而去,那一刻,好像天上的星星都亮了般,你的背影映在我眼中,映進我心底,讓我一記就記了好多年。”

“那時我就在想,雖然爹爹不喜歡我,但我是多麽幸運啊,我有着世上最好的姐姐,她是那樣美,那樣溫柔,長大以後,我一定要對她好,加倍地愛她、保護她,不讓她受到一點傷害……”

“夠了,不要再說了!”聞人姝猛然一聲打斷,她呼吸急促,身子劇烈顫抖着,眼眸也激動地紅了起來:“原來,原來你就是因為這樣,才拼死保護我……”

“你這個蠢蛋,天下第一蠢蛋!”她尖聲狠罵着,模樣比之前還要癫狂,看着聞人隽好似在看一個笑話般,字字毒辣無比:“要我告訴你真相嗎?你怎麽那麽天真啊?你真以為我那年給你送書是為了你好嗎?你還記不記得後面發生的事?”

“那年我給你送書不久,爹就出了遠門,我娘開始整頓後院,從你的枕頭底下搜出那些□□,你被罰跪在院子裏,狠狠挨了好幾鞭子,你娘知道後,匆匆趕過來,看到你滿背的血痕,當時就跟個瘋婆子一樣,沖上去要跟我娘拼命……”

“這些你都不記得了嗎?你難道以為這一切只是意外,只是湊巧?通通都跟我沒關系嗎?你怎麽可以蠢成這樣?難為你這麽多年都記着我對你的這點‘好’,将我視作你親姐一般,掏心掏肺地待我好,我真是越想越好笑,世上竟還會有你這樣蠢的人,你真是蠢得讓我可憐……”

尖聲犀利的譏笑中,聞人隽瞳孔驟縮,一股寒氣從腳底蹿起,她手腳冰涼,從沒有覺得這麽冷過,內心深處好像有什麽東西轟然坍塌,将她死死壓住,她五髒六腑都要炸裂開一般。

聞人姝還在瘋狂笑着,像個占盡上風的勝利者,聞人隽卻已經失去了魂魄,整個人眼神空空,步子飄忽,從聞人姝身邊走過,臉上沒有一絲生氣。

她木然地掀開簾子,卻沒想到,外頭站着兩道身影,同時一擡頭,正與她目光相接——

駱秋遲一襲白衣,背負着一把七弦琴,月下身姿俊挺,貌如谪仙,而旁邊的付遠之青衫飄飄,懷裏也抱着一把琴,周身散發着溫雅的光芒,清華如許。

兩人顯然在外頭聽了許久,各自神情都複雜難言,見到聞人隽出來,他們長睫動了動,同時上前,伸出手道:

“小猴子。”

“阿隽。”

聞人隽不知怎麽,眼眶一熱,月下一步一步,走到那身白衣面前,一頭紮進了他懷中,淚如雨下。

付遠之伸出的手一頓,僵在了風中。

裏頭的聞人姝臉色大變,看到他吓得話都說不清了:“付,付師兄!”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禦前獻藝

寫了一則姬禾小番外《落水記》,吃小甜餅指路公衆號:作者吾玉/wuyu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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