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禦前獻藝

畫卷長長鋪開在地上,姬文景低頭執筆,信手游走,随着圖景的展開,趙清禾雲紗飛舞,身姿輕盈,足尖沾染着墨水,躍入畫卷之中,配合着姬文景一同舞動作畫。

這別出心裁的方式,可謂是靈動有趣,以人為畫筆,腳下朵朵清蓮綻開,令全場為之驚豔。

席上的孫左揚一雙眼睛都看直了:“清禾師妹真是太美了,太美了……”

的确,月光籠罩在那道輕盈飛揚的身影上,衣袂飄飄,長發如瀑,人與畫卷融為一體,美得便如瓊宮仙子一般,叫一衆宮學弟子都看呆了,不敢相信這如斯美人竟會是平日裏那個默默無聞,膽怯結巴的趙清禾。

姬文景餘光掃過,自然知曉周遭的一片驚豔之聲,他望向正在月下翩然起舞的趙清禾,唇角一揚,手中畫筆随着她的舞步勾勒開去,一時間,人在畫中,畫随人動,潑墨的山水仿佛活了過來一般,清雅靈秀,脈脈流淌,美得愈發如夢似幻,豔驚四座。

“大哥,擦擦口水,你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孫夢吟與孫左揚同坐一席,沒好氣地将手巾向他一遞:“一個趙清禾而已,至于讓你癡迷成這樣嗎?你不覺得我們剛剛那一段大刀也耍得很不錯嗎?虎虎生風,多有力度來着,你說是不是?”

孫左揚身子一頓,扭過頭,複雜地看了一眼孫夢吟,良久一嘆:“夢吟啊,都是大哥的錯,不該讓你舞刀弄槍,你到底是個姑娘家,還要嫁人的……你看看人家清禾師妹,多麽秀氣,多麽柔弱,再看看你自己,五大三粗,聲如洪雷的,我真是擔心,你日後怎麽嫁……”

“大哥!”孫夢吟怒了,拿起碟中一塊糕點就狠狠塞進孫左揚嘴裏,“你這張臭嘴就該堵起來,少替我瞎操心,多想想你自己吧,那趙清禾明顯喜歡姓姬的,有你什麽事啊!”

這邊兩兄妹吵吵鬧鬧着,場中姬文景與趙清禾的畫卷也已作完,兩人相視一笑,向首座上的梁帝跪下行禮,齊聲道:“今日宮學盛宴,陛下親臨,學生二人特獻上此幅《錦繡山河圖》,願我大梁山河綿延,錦繡常春,陛下與天不老。”

清朗的聲音回蕩在風中,兩人身姿靈秀,容貌氣度無一不匹,簡直像是一對賞心悅目的“璧人”。

那長長的畫卷鋪開在月下,更是熠熠生輝,奪目不已,梁帝撫掌大悅:“好,朕甚歡喜,今日可算一飽眼福!”

滿座随之喝彩紛紛,一片熱鬧間,席中的歐陽少傅伸出手,悄悄拉了拉旁邊宣少傅的衣袖,調笑道:“早聽說這小姬公子畫技了得,卻沒想到那小白兔也有一手啊,真是一對妙人,我看他們之間很有戲啊……”

宣少傅面不改色,只抽出衣袖,低聲道:“淩光,別亂給學生起外號,也別亂調侃學生,你是為人師長,可要正經一點。”

歐陽少傅摸摸鼻子,笑意不減:“我哪裏不正經了?就是跟你私下說說呗,這少年少女間相互傾心,情意萌動,是多美好的事情啊,你不覺得嗎……”

宣少傅扶了扶額,無奈嘆道:“是是是,你說的都有理,快別喧嘩了……遠之他們上場了,聽說是以琴伴舞,古意悠揚,且一同看看吧。”

月下琴聲飄渺,付遠之一襲青衫,靜坐風中,眉目俊秀沉着,白皙的手指撫過琴弦,從容娴熟,如行雲流水,令衆人聽得如癡如醉,贊嘆不已。

一面大鼓置于他旁邊,聞人姝華服盛裝,精心亮相,頭上還簪了幾朵美豔至極的花,襯得她傾國傾城,一颦一笑都動人心魄。

她随着付遠之的曲聲妩媚起舞,腰肢曼妙,舞步楚楚,月光灑在她身上,她成了全場的焦點,衆所矚目下,不少人在心中暗嘆,果然不愧是竹岫書院第一美人。

孫夢吟得意洋洋:“大哥,你看,姝兒這才叫天香國色,真真正正的大美人,你那什麽清禾師妹配跟她比嗎?”

孫左揚漫不經心地一瞥,給自己倒了杯酒,不以為然道:“臉上的脂粉太厚了,嘴巴也抹得太紅了,像猴子屁股似的,還是清禾師妹幹幹淨淨,清新動人,那句話怎麽說來着,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清禾師妹就是這樣的,誰也比不上她,她也用不着跟任何人比,反正在我心中,她就是最好的……”

“大哥,你!”孫夢吟氣結:“可憐你年紀輕輕,一雙眼睛居然就已經瞎掉了!”

他們旁邊不遠處,正是姬文景與趙清禾同席而坐,兩兄妹的對話斷斷續續地傳入風中,趙清禾面皮薄,想裝作聽不見都不行,低頭臉一紅,正有些羞窘時,姬文景在她耳邊倏然笑道:“孫左揚別的本事沒有,看人的眼光倒是不錯。”

他遙望鼓上那道嬌麗起舞的身影,冷冷搖頭,語帶嫌惡:“又俗又豔,頭上若只簪一朵花還好,尚顯風情,但像她這般,簪滿一腦袋都猶嫌不夠,簡直是俗到了家,說是猴子屁股都擡舉了她。”

這番評點簡直一語中的,鞭辟入裏,若是錦繡閣的芸娘在,肯定又會大大感慨一番,稱姬文景要搶去她們的生意了。

當下,趙清禾有些吃驚地望着姬文景,姬文景卻笑了笑,繼續道:“她就是太想博風光了,用力過猛,從頭到腳都恨不得堆滿亮點,但若是全身都是亮點,那便沒有亮點了,你明白嗎?”

這樣的“心機”只能唬住一些沒見過世面的,真正慣看風雲,品味卓然的,都不會為之所動。

果然,首座上的梁帝就是興致缺缺,他唇邊雖然也是挂着笑意,但那笑意卻未達心底,他整個人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還向座下的杭如雪舉杯致意,完全沒有全身心投入地去欣賞這場鼓上舞。

顯然,這段獻藝,對他而言,沒什麽太大的吸引力。

“你看,陛下是否看杭如雪的次數,都比要看那聞人姝的次數多?”

聽着姬文景在耳邊的竊竊低語,趙清禾瞪大了眼睛,左右望望後,心中倒吸了口氣,簡直要對姬文景五體投地了。

她扭頭看向他,眼中是毫不遮掩的“嘆服”,姬文景卻笑了笑:“可憐這聞人姝,貪心反被貪心誤,一身俗豔反倒遮了她本來面目。”

趙清禾忍不住就小聲感慨道:“她,她如果能請姬師兄去,為她指點一二,肯定,肯定會……”

“我幹嘛要去指點她?”姬文景直接一口打斷,他長眉一挑:“我閑得發慌嗎?”

趙清禾愣住了,結結巴巴道:“我,我不是……”

話還沒怎麽說出口,姬文景已經湊近她,俊美的一張臉映照在月下,似笑非笑:“趙清禾,你是不是真以為随便拎個女人過來,我都會花心思替她挑衣打扮?”

他冷不防擡起手,将她一縷碎發別到了耳後,低低而笑:“你這個傻瓜。”

風中他的氣息迎面而來,将她團團籠罩住,趙清禾臉上一熱,陡然回過神來,有些語無倫次:“對,對不起,姬師兄,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着呢。”姬文景轉過身,看向夜空,微眯了眸,留下趙清禾愣呆呆的,像只發懵的小兔子。

事實上,趙清禾的确不知道,這場殿前獻藝,最先去找姬文景的是陳院首,姬文景卻只回了兩個字:“不去。”

陳院首口水都快說幹,大言特言,這是多麽一樁于己于家族的好事,姬文景卻始終不為所動。

陳院首急了:“你那一手好丹青,難道就真要這樣藏着掖着,不去陛下面前露回臉,不當衆展示一下?你不覺得可惜嗎?”

姬文景眼皮都沒帶翻一下,一句話就将陳院首駁了回去:“我一手好丹青,畫山畫水畫我心,從天從地從我意,就一定要獻給皇上看嗎?”

陳院首被堵得啞口無言:“你,你……”

說來姬文景這性子誰也勸不動,若是他肯獻畫,他大哥早就巴巴送去各處,結交各種達官貴族,撈取各番功名富貴了,更別提當今皇上本就尚文不尚武,對丹青書法這類風雅之事極其喜愛,若是姬文景願意,以他的畫技,讨得聖上歡心簡直是輕而易舉!

為此姬文景的大哥不知勸了他多少回,只盼這好弟弟能開開竅,用自己的畫去換取前途富貴,可惜姬文景永遠都是冷眼拒絕,寧願撕毀了畫像也不讓他大哥拿去攀交權貴,所以說,這樣一個像極了姬家祖上,寧折不彎的他,又怎麽會聽從陳院首的,去禦前獻個什麽藝呢?

陳院首失望至極,出門時嘆了句:“你不去倒算了,可憐那趙清禾了,她家中花多少錢都買不來這樣一個露臉的機會,真是白白浪費了……”

“等等,跟趙清禾有什麽關系?”姬文景冷不丁叫住了陳院首。

這一叫,他便破天荒地取下了自己的畫匣,不僅去了禦前獻藝,還畫了一幅《錦繡山河圖》,特意投梁帝所好,讨盡聖上歡心,果然令得龍顏大悅,對他們大加誇贊。

這場獻藝“大獲成功”,雖然他不習慣做這種事,但看到身邊那張歡喜不勝的笑臉,望着她那雙亮晶晶的眼眸,他便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傻姑娘,你不知道的那些事,我日後也許還要做許多,但我心甘情願……”

低低的呢喃飄入風中,帶着說不出的意味,卻只有風和月,筆和畫,天知地知,自己知道。

後臺暗處,駱秋遲白衣飛揚,月下背着一把七弦琴,身姿俊逸,風華奪目。

他低下頭,輕輕對聞人隽道:“小猴子,你還好嗎?我們馬上就要登場了,你還能舞劍嗎?”

聞人隽有些心神恍惚,好半天才擡起頭,一雙眼眸依然微微泛紅。

駱秋遲嘆了聲,不由自主就撫上她腦袋:“傻不傻,為了那種人傷心難過,你那四姐心術不正,從小就是壞胚子,根都爛掉了,救不回來了……你這次能看清她面目,反倒是好事一樁,這世上有些人,本就不值得你去付出,因為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你別再去想了,聽見了嗎?”

聞人隽肩頭微顫着,不知過了多久,才深吸了口氣,将手中兩把短劍緊緊一握,昂首目視着駱秋遲道:“我明白了,我可以的,我今晚一定會好好表現,不輸任何人……為我娘,也為我自己争口氣!”

她油然升起一股鬥志,嚴肅的模樣反倒将駱秋遲逗笑了,他伸手往她臉上一掐:“那全看你的了,小師姐?”

明月皎皎,風聲飒飒,宴至一半,終于只剩一組沒有獻藝了。

當駱秋遲與聞人隽的身影出來時,席上的杭如雪目光一亮,繃緊了背脊,将手中酒杯一扣,像看見獵物一般敏銳興奮。

他前來赴宴,長夜漫漫,索然無味地等了這麽久,就是在等這一刻——

“駱秋遲,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扶桑國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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