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章

何娜說:“你要裝聾作啞地好好活下去!”

何娜說:“你一定要想辦法離開鐘家!”

何娜說:“他是鐘明成的舅舅,不是你的舅舅。”

何娜說:“我知道你想要什麽,但那些都是不實際的。”

……

鐘曉越大越明白,擺脫鐘家比擺脫章亦容易多了。他一次又一次的逃離,卻是一次又一次的靠近。

終于,他有了最靠近章亦的機會,他怎麽可能放棄。他推開護士,對着醫生說:“我可以,我能行,我要救他!”

醫生說:“你失血太多會有危險!”

鐘曉搖頭:“沒有關系。”

只要能救章亦,只要不切斷兩人之間的關系。那就意味着還能看到光,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可以。

腦中的混沌慢慢地吞噬着鐘曉,他看到了瘦小單薄的何娜,穿着白裙子坐在他的床頭,微笑地看着他。

他伸手想要去碰碰她,卻始終隔着一段距離。他喊:“媽媽,你過來啊。”

何娜只是笑着,不說話,也不靠近他。鐘曉拼命地伸出手,始終夠不着她。他急的哭了:“媽媽,你是不是恨我沒有聽你的話?”

“媽媽,我不是故意的,我是做不到。”

“媽媽,我也有自己想要的東西啊,我也想争取一下啊。”

“媽媽,我很難過,我很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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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鐘曉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裏冰天雪地,他在沒膝的雪地裏徘徊了一圈又一圈,始終找不到路。他無助地又哭又喊。

醒來時,他發現自己淚流滿面地躺在病床上,單人病房安靜空蕩,窗口有陽光。他擦幹眼淚,掙紮着坐起,剛準備掀被下床,房門被推開,端着藥的護士看到他醒來,欣喜地說着:“你終于醒了!”

鐘曉有點茫然。

護士說:“你昏睡兩天了。”

兩天?鐘曉抓住護士:“他有事嗎?”

“你說那個救你的人嗎?”護士的眼神看起來似乎有點可惜。

鐘曉屏住呼吸。

護士看出他的緊張,輕輕一笑:“他情況不大好,他家人幫他轉院了。”

“很嚴重嗎?”

“可能要截肢!”

護士的話像一把冰刀,插入了鐘曉的心髒,讓他渾身發涼。他打了個寒噤。護士把他重新推回到床上躺好。

“也不是一定會截肢。你也不用太擔心,他家裏看起來不是一般人,沒準有不用截肢的辦法。”護士安慰他。

鐘曉捂着胸口問她:“那你知道他轉到哪裏去了嗎?”

護士搖頭,說不知道。

鐘曉苦笑,覺得自己非常可笑,到頭來連章亦怎麽樣了都沒辦法知道。

下午出院前,鐘曉不死心地想給鐘明成打個電話,可是翻出手機後,才發現,他早就沒有他的電話號碼了。章亦的也沒有。換了新號碼後,他删除了以前所有的聯系方式。

為了自保,他把自己活成了孤島,用一種自虐的方式。如果章亦沒有找到他就好了,如果當初他果斷點離開這座城市就好了。如果……

人生哪有如果。如果他沒有存在過,豈不是更好。鐘曉常常如此假想。

可不管如何假想,真實的生活還在繼續。不管難過還是開心,不管牽挂還是放下。鐘曉覺得自己的生活,就像一灘不再流動的水,靜靜地躺在那裏,等待着被蒸發耗盡。

在徹底失去章亦的消息後。

鐘曉開始真的信命,他覺得何娜說的一點沒錯,有些東西真的不切實際。不甘心又如何?就像小時候他想得到鐘建陽一句肯定那樣,得不到就是得不到,沒辦法就是沒辦法。

努力這件事,不适合用來索取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鐘曉真的開始信命。他繼續任勞任怨的投入面包店的工作,認真地學習德國老板的面包手藝。他開始能用手語和聾啞店員熟練的交談。他在女老板的鼓勵下,報了一個西點班,開始學習制作好看的蛋糕。他收養了一只斷了腿的野貓,他開始自學英語。

冬去春來,春歸夏至。草枯草綠,很快半年。

有一天,德國老板問他:“你有沒有想過開一家自己的店?”

鐘曉說沒有,德國老板說:“你可以考慮下。”

他問為什麽,德國老板說他的手藝已經和他不相上下,還說他老婆有想再開一家店的想法。

“如果你願意,你可以成為我們的合夥人。”德國老板發出邀請。

可能擱半年前,鐘曉會因此激動興奮。可是現在的他,只覺得索然。他沒有馬上回絕老板,只說考慮下。

一考慮又是半個月。進入七月,氣溫升高,陽光爆裂。德國老板追着問了他好幾次,他最終回絕,說自己不合适。

他對未來已經失去期待。他努力工作,努力學習,不過是為了可以努力笑着。他怕一不努力,就像最後的何娜一樣。缺了那麽口氣,什麽都可以,比如放棄自己。

他還有一只斷腿的貓,醫生說它已經八歲了,算是老貓了,再過幾年可能就不行了。他得好好陪完老貓這最後的幾年。

當年何娜有很多無奈,他的無奈沒有她多。他陪好貓就好。

這天晚上下過一場雷陣雨,空氣裏都是泥土被洗過的味道。原本熱氣蒸騰的街道,變得很清爽。

鐘曉等雨停了才回家,順着濕漉漉的街道往前走,繞了一個彎又繞了一個彎。

為了老貓,他換了一個一樓的老房子,有個小院子。院子門口有棵老樹。隔得遠遠的,他看到老樹下挺拔站立的人影,穿着一身白。

鐘曉還未靠近,便看到那人影慢慢地從樹下走出來,停在有燈照到的地方。他的臉上挂着悲傷的笑。

他喊:“鐘曉。”

他說:“好久不見。”

真的好久不見,鐘曉眼淚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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