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回憶
醫院裏的一場鬧,給邢可添了不少心堵。
她不願意時正來管她的私事,欠了他的人情不說,還讓他跟淩到結了梁子。
這件事上,她還能不能一走了之,裝作像是沒發生似的?
顯然不能。
她現在跟淩到還有一點牽連沒清算,就是事關五百萬的人情債。
邢可站在醫院走廊裏,覺得頭痛。她捧着頭,慢慢走到等候區,找了個左右都沒人的塑膠椅子坐下了。
時正站在一邊,關心地問:“頭還痛嗎?”
他看着她衣領處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稍稍沉吟,是否要再給她推拿一次。
邢可有些不耐地說:“你走吧,我沒事。”
時正垂手一旁,沒有說話。
司機聽了這話很不高興,要說什麽,反被時正攔下。
過了一會兒,邢可整理了一下臉色,又說,“對不起,剛才失态了。”
醫院裏不乏喧鬧人聲,邢可坐着發呆,想法很安靜。
時正的樣貌太紮眼,身邊跟着的小夥子也是帥氣模樣,倆人候在一個面無表情的女人身邊,引得旁人側目。
時正安然處之。
司機又不好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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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可回過神來,看見時正還沒走,估計着,他是有話要說。
時正這時喚司機先去取車,将他支走。
邢可說:“有什麽事嗎?”
“看來我給你造成了負擔。”
邢可默然。
時正凝了凝眉,說道:“我能解決好這件事,只要你能開心些。”
不,邢可直覺認為,她不會開心。
很多事情她都埋在心裏,不願意說出來,所以才有那麽重的歉疚感。
她沒有多想,所有這些讓她心情不能舒展的地方,可能是與她的教育有關。
邢可從小接受了私塾教育,被爸爸送進一個深深的居民巷裏,拜一位滿頭銀發的謝書娴女士為師。
學堂裏還有個師姐,叫喬言,與她志趣相投,她們在一起學國學,習古董,兼帶棋畫教育,度過了多年時光。
那時候的她就非常沉靜。
小小的樣子出落得秀麗矜持,從胚子看起,就知道是個美人。
邢媽媽反對女兒的文墨熏陶過于傳統,将邢可拎出來塞進補習班,期間,邢可很上進,考上了爸爸就職的外國語學校。
當時,爸爸是教導處主任,兼帶特色班班主任。
所謂特色班,就是塞滿了大大小小的關系戶,其中以太子公主小飛哥居多。
爸爸把周轉領到邢可面前,對她說,這是遠房堂弟,要她給他補習下功課。
那個時候,周轉是個小飛哥,喜歡一言不合動拳頭,恐吓邢可幫他寫檢讨。
邢可不想幫助周轉,找爸爸訴苦。
爸爸卻說:“周轉是個好孩子,你是他姐,多幫幫他。”見女兒還是不悅地抿着嘴,又諄諄教導一番,“你爸我,就是老周家供出來的大學生,人要記得報恩。”
好吧,女承父業,反抗了兩三次無效後,邢可老實跟在周轉身後,做起了小老師兼生活訓導員。
爸爸自然是忙得腳不沾地,轉個背,去找另一個大麻煩,經常翹課翻出去給商家添堵的太子爺淩到了。
高中的暑假班是個重災區。
邢家一如既往舉辦了免費補習班。
房書記把自家的太子爺塞進來了,為了表示感謝,她特意給外校申報了項目扶助金。
滿滿的恩惠扣下來,淩到甚至住進了邢家。
名為補習,實為做客。
邢可的媽媽工作忙,退出了這片災區。
邢可作為小主人,兼顧起了周轉和淩到倆住客的生活。
他們仨一人一間房,平時緊閉門戶,各不來往。在爸爸鎮樁的情況下,從未生出任何事端。
爸爸一出門,那兩個滿身小陽剛氣沒哪兒展現的小年輕,就翻窗子出去泡吧打架。
夜路走得多了,難免遇見鬼。
在邢家的最後那個晚上,淩到桡骨骨折,傷得太重,讓醫院朝裏面打了兩顆固定鋼釘。
淩到受傷是因為周轉。
周轉平時惹着事了,被一夥兒小青皮尋仇,打得快要斷了氣,路過的淩到出手幫了他,一對七,又要護住他,多少處于劣勢。
他們倆人最後被電召而來的邢可送進了醫院。
事情鬧大了,驚動了派出所,後被房書記壓下。
淩到轉院,從邢家徹底消失。
周轉悔不當初,發奮讀書,考上了警官學院。
邢可的生活恢複了平靜,至少是回歸到她以前那種學校—家裏—圖書館的生活軌跡,她考上W大,讀了研究生,兜兜轉轉,又遇見了淩到。
淩到從本市財經大學畢業後,就開了公司。
邢可做課題研究,有意去了幾家不同的公司體驗職員工作生活,其中就有淩到的房地産公司。
同時期,爸爸升為校長,所熱心的公益事業陷入了困難境地。
邢可游說淩到,最後居然真的勸募到了五百萬善款。
爸爸的困難緩解了一時,可是從此後,邢可就背負上了人情債。
內中情況,有些曲折,她不願對人訴說。
就算此時,好脾氣的時正陪着她,她依然沒說一句話,解釋她心裏的想法。
周轉欠了淩到的人情沒還,她也沒還,事到如今,那兩顆鋼釘還在淩到手臂裏。
偏偏今天不湊巧,被時正打到了。
邢可覺得煩躁,起身朝醫院外走。
時正挽留她,請她去一個地方。
邢可悶聲說:“我想回家,謝謝您的好意。”
時正替邢可撐開車門,直直看過來:“小法,這是要求,不是請求。”
邢可抓着包站在車前猶豫,時正又說:“去了那裏,我可以解答你所有的疑問。”
邢可才想起來,撇去遇見淩到的事兒,她還真的有些問題要請教時正。
他連她小名都知道,私心來講,她不希望除了爸媽之外,還能有人這麽親昵地喚她。
邢可上了車,車裏做過特護處理,沒有一絲異味,像她身邊坐的男人一樣,清爽,幹淨。
車子駛向了陌生的路,邢可扭頭去看,滿眼都是高大挺直的樹木。
時正從車櫥保溫箱裏取出一塊燙熱的毛巾,托在掌上,遞給了邢可。
邢可還在想着淩到的傷勢,沒有回過臉,更是沒有回過神。
“小法。”時正喚了聲,“擦把臉。”
“謝謝。”
邢可接過毛巾,無意看到,時正的手指修長而光韌,骨節分明。
她其實是手控,尤其癡迷比例好、無瑕疵的手,男人女人的,各有不同味道。
她媽知道她這個毛病時,拿着手術剪當棍子敲過來,說:“給我收斂點!哪有那些神神道道的愛好,吓跑了我的未來女婿,把你打包塞進福爾馬林!”
她喜歡淩到的手,穩定修長,幹淨有力,摸在她的皮膚上,像是帶了電。她自個兒簇簇的麻酥着,把淩到看得失笑,“這樣就燃了?”
她實在是不好意思,讓淩到多知道了一個,她喜歡他的原因。
她媽卻是不看好他的,對她洗腦:“他那身家、身價擺在那兒了,你配不上。聽你爸說,從小到大,他身邊都是追他的女孩,家裏也慣着,養成了這樣個天地獨尊的性格。你要是真跟了他,受了委屈是常事,別指望着他能哄你。你看他到我家來,也是老媽好好待着,你爸當過他的班主任,在他面前都沒撂個響聲,溫吞着,跟他磨,就差跟他提親,說把女兒白塞給他。”
淩到,淩到,記憶裏有苦澀,還是淩到。
邢可撇過頭,又去看車窗外的街景樹木。
據說綠色不傷眼睛,不會刺痛她的淚腺。
時正安靜坐在一旁,尊人神傷,便是禮遇。
他看得見邢可沉溺在眉間的郁色。
足足等了一刻鐘,他适宜打破沉默,“若是不忍,我送你回去。”
邢可回神,“不用了。”
她默默地伸出左臂,骈起倆手指,按着手臂內側朝上摸了一遍骨頭,直達肩膀。
時正眼色一跳,瞬間明了她的心事。
邢可慢慢壓了壓自己的手臂,說道:“肱骨、尺骨、桡骨,您打了他哪兒?”
“折了桡骨。”
邢可吸了口氣,“以後能不能,請您不要為難他?”
“不傷你的前提,我可以謹諾。”
邢可好一會兒沒說話,郁色沉沉,“為什麽護我?”
“應該的。”
“這理由不成立。”
時正了然道:“你和我并非毫無牽連,四年前,令尊曾替你相親。”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美人的支持和打賞=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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