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一覺醒來,整個房間漆黑一片。

葉池後知後覺,他居然睡着了?

原來,葉池即使在家裏睡,也要亮着房間裏的燈光才能睡着,否則就會感覺心跳加速。

這幾日穿來,每天都睡得很累,斷斷續續,這幾天才稍微好一些。

動了動身體,葉池頭腦一片昏沉,身上感覺一片寒冷,卻獨自發着熱,摸了摸額頭,有些燙手。

果然發燒了。

難怪他會睡着。

“傅先生?”聲音已經有些嘶啞,獨自在黑暗裏,葉池聲線染上一分顫抖。

沒有人應答,手上的環扣也早被解開。

他懷着忐忑的心情,摸下床,一點點走到門口。

打開門,走廊還亮着燈,窸窸窣窣的聲音從樓下傳來。

走到欄杆處,往下看,傅霖正坐在沙發上,無處安放的長腿随意地搭着,一只手抓着紅酒杯。

葉池吞咽口水潤了一下嗓子,剛要開口道歉,對方先開口了,“明日,秋陽會與你談薪資。”

葉池愣了一下,立刻欣喜道:“謝謝!今日是我失職,抱歉,以後不會再如此。”

其實這個不善言談的面癱藝術家大老板其實只是個冷面心善的大好人?

下樓梯的時候葉池也連聲說着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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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黑色的皮質沙發上,放着葉池的衣服。

看了一眼時鐘,已經晚上十一點半,這個時間點,洋車都叫不到,不過就算有洋車他也不會坐。

————窮字當頭。

不知道能不能稍微借宿一下?

當葉池下樓,拿回自己的衣服到旁邊換上,轉身要問對方的時候。

看到的景象,讓他呼吸瞬間一滞。

偏白的燈光下,傅霖手裏抓着酒杯,仰頭一點點喝下去,喉頭滾動。全部喝下去之後,嘴角剩餘了一絲紅酒。

傅霖很白,這種紅白色差感尤為強烈。

然後就在葉池的注視之下,傅霖露出一點點白牙,舌頭伸出,将那一絲酒液勾進嘴裏。

葉池說出的話當場被憋回去。

腳底生寒,幾乎要站不住腳,由心發出一股寒意,血液開始粘稠,呼吸一點點沉重。

“傅先生……我……”葉池要說的話根本說不出口。

傅霖放下杯子,好像這會才注意到葉池站在跟前似的。他擡眼,眼神慵懶帶着絲絲愉悅。

看到葉池,傅霖眼神眯了眯,情緒轉瞬即逝。

這“酒”已經不能滿足味蕾。

傅霖一貫用來命令別人的手指,指了指門。

“出門直走,就是昌宇街。”

葉池:……

這也就是送客的意思。

因為心有恐懼,葉池連問都沒問住宿的事兒,直接離開了。

·

葉池是跑回家的,下着雨,但是好歹借了雨傘,只是雨勢太迅猛,雨傘根本不頂用。

幸好回來的路只讓他跑了半個小時,還遇上了指路人,否則他真的會迷路。

他根本就不識路。

回到家裏,已經全都濕了。

打開門,房間沒有一點熱度,陰寒得像是路邊的泥濘。

說真,當年在b市住地下室的時候,也沒有這麽冷過。

—————也是沾了暖氣的光。

但就這樣睡,會死人的,已經感冒了,但為了生命安全着想,他還是燒水洗了熱水澡。

好不容易燒水洗澡,洗完澡,折騰得亂七八糟之後,已經是半夜兩三點。

&nb sp;  終于,可以上床睡覺了。

葉池已經有點迷迷糊糊。

葉池預計自己肯定要來一場高燒,臨近淩晨的時候,為了防範于未然,先同房東太太借了一個保溫壺。

明天大概要用熱水來度過——————多喝熱水。

昨晚因為在傅霖家睡過,一開始是睡不着,但是後面太難受,進入了昏沉的狀态。後半夜睡過去,但卻斷斷續續的,門外一有動靜葉池就會醒來,然後又開熱浪中合上眼睡着。

終于,他醒了過來。

潮濕被子像是濕了一般,葉池蜷着不敢動,深怕一動,就去了熱氣。

其實昨天更像是一場夢,醒來之後覺得十分不真實。

穿到葉池身上也像是一場夢,成為大老板的畫畫模特,像是夢中夢,感覺更是不真實。

“葉先生,有人找你。”房東太太其實除了摳門,算是個熱心人。

“咳,誰啊?”葉池不想起來,誰會來找他?

“葉三少爺,我是傅先生的秘書,張秋陽。”聲音從門外順着冷風傳來。

秘書!?張秋陽!?

他燒得有些昏頭,但是聽到了錢的聲音,立刻披上外套,開了門。

“您這是……”張秋陽驚訝,雖然知道葉家三少和葉家斷了關系,但是也不至于淪落自此。

“昨天淋雨生了點風寒,不礙事,您有什麽事?”雖然這麽說,已經燒昏頭的葉池雙眼直冒金星,但是附帶的,眼神裏也有閃亮亮的銀元。

張秋陽差點就笑出來,他當秘書這麽些年,看人還是很準的。

眼前的小少爺,眼中對銀元的渴望簡直就要從他那漂亮的眼珠子裏蹦出來了。

“我們簽一份合同,能進去說話嗎?”

“好的。”葉池側身,讓張秋陽進來。

張秋陽帶着眼鏡,看起來斯文秀氣。

他四下環顧,這葉家少爺是來真的嗎?這環境,實在是說不上好。

“請坐。”他太冷了,抖起來連話都說得不利索。

葉池從行李裏翻出了一件大衣,套在外面,裹得像是一個面團。

“是這樣的,是來和葉少爺談一談薪資問題。”

葉池點頭:“您叫我葉池就行。”

張秘書點點頭:“我聽先生說,你禮拜一到禮拜天都有空閑。”

“是的。”

張秘書點頭,低頭想了一下:“如果你能随叫随到,我會再加一些。”

葉池當然沒異議:“沒問題。”

“那薪資定在25元,你覺得有問題嗎?”秘書是經過考量的,目前紡織工人才8-12個銀元一個月,工人大概14-18個銀元,而小學教師薪資也只有30左右,這個價格已經非常高。

在商言商,他們是商人,既不會讓自己吃虧,也不會讓老板丢面子。

而且就這份差事來說,這個價格已經是非常優厚的。

葉池一口答應,對方很良心了。

“當然沒問題。”

“那好,你看一下合同,然後在最後空白處簽字即可。”

葉池伸手接下合同,袖子口露出來的手腕上恰巧有昨晚扣環弄上的一點點紅痕。連葉池自己也是這會才看到。

葉池不着痕跡地縮了縮手。

葉池認真地把每個字都看下來,雖然已經頭昏眼花,還是繁體字,但是還是為了不吃虧,忍着強烈不舒服感,把整個合同看下來。

最後用他最喜歡的狂草來簽名,其實是他實在沒力氣。

“好的,那這樣就好了。”張秋陽也松一口氣,看來自家老板很喜歡葉池,所以一大早就讓他把合同搞定。

他越來越覺得奇怪,這葉家三少和在外的名聲可真的一點都不一樣。

&果然這人雲亦雲信不得。

張秋陽走的時候,葉池面色緋紅,看起來難受極了。不過即使如此,葉池還是送張秋陽到門口。

“張秘書慢走,下次再見。”

所以張秘書也不知道那根弦被撥動,覺得這少爺混得也太凄慘,實在有些不忍心。

于是張秘書在這情緒的作祟下,鬼使神差做了一件多餘的事情,到藥房拿了藥,給這個單薄的小少爺送了過去。

葉池收到藥,但此刻已經燒得有些糊塗,房東太太看着葉池實在不行,給他煎了藥,勸着喝下去。

房東太太一開始也是對着三少爺并不待見,但是相處下來,她覺着外頭的風言風語的确是不能信的。

這葉池對人溫文爾雅,脾氣性格無不是極好,哪有外面傳的那般纨绔。

只是,因此張秋陽去接傅霖的時候,晚了一段時間,和約定的時間差了一會。

……

“合同都辦好了?”傅霖坐在車後座,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是的,一切辦妥。”傅霖點頭。

張秘書有點忐忑,他因為抓藥,花了一點時間。傅霖是十分反感手下的人不按照他吩咐去做,額外做一些無所謂事情。

傅霖擡眼,“生病了?”

傅霖聞到了張秋陽身上的藥味。

張秋陽心裏咯噔了一下,心說不會這麽神吧?“不是……”

張秋陽立刻全盤說出,并且加油添醋,把葉池的慘樣多說了一倍,似乎他不出手相助,葉池就會當場死在那小出租屋裏。

傅霖盯着他,沒說話。

張秋陽心裏忐忑,他在傅霖身邊呆了這麽久,傅霖一沒說話,他就有點七上八下。

張秋陽算是傅霖最親近的人,但是仍舊無法揣測對方的心思。

過了半響,傅霖擡起頭來,從後視鏡看着張秋陽:“不要耽誤時間,下不為例。”

“是!”張秘書推了推眼鏡。

傅霖是一個控制欲格外強的人。

·

葉池終于好一些了,藥吃下去,雖然中藥見效慢,但第二天,燒就退下去了一些。

他也就躺了一天半的時間,這期間還要多虧了房東太太。

在現代的時候,還能叫外賣,但是在這個時代,沒有個人照顧着,恐怕死在房間裏都不會有人知道。

撐着還沒有完全好的身體,披了外衣下床吃點東西。

他買的面,放到鍋裏雖然煮一下,加幾顆鹽和小白菜,就這樣随便吃了一頓。

吃完他接着又躺下去,一直到第三天,他才好利索。

不過他在這段時間已經想好了,在這個時代,既能夠時間靈活,又不用大成本的買賣。

—————擦皮鞋。

他葉家在南城,所以他準備去北城擦皮鞋,遠一些,知道他的人也會少一些。

當他換了一身行頭,揣着自己的放着擦皮鞋工具的鐵皮箱子出現在北城的時候。

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他。

葉池盡量讓自己看起來灰撲撲。

他買了一條灰色的圍巾把自己卷成湯圓,也遮住半張臉,就連外套也從二手鋪子買了一件看起來很久,但是很保暖幹淨的灰外套。

沒有人會穿着大衣去擦皮鞋。

坐在小馬甲上,他搓搓手,有點小緊張。他也是剛學會的擦皮鞋————向房東太太會熟的一個皮鞋店師傅學。

葉池在這之前,頂多自己給自己皮鞋上點鞋油擦一擦。

他的小箱子是鐵皮的,裏面放着各式刷子,還有鞋油。在箱子前面擺着一個很高的椅子,為了讓客人坐下來。

他是起了個大早,希望早起的鳥兒有蟲吃。但這一大早別說客人了,就是鳥也不見一只。

希望今天好歹能開張。

只是太冷了。

葉池擔心長凍瘡,斥巨資買了火盆,這年頭煤炭的價格還算便宜,一個銀元可以買一大堆的炭,他都堆在走道裏。

平常要用就拿幾顆。

因為走道偶爾還能曬到陽光,不至于讓煤炭發潮。

擔心外面太冷,葉池帶了一個小火盆出來烤手。再過一段日子,就要進入深冬了,恐怕會更冷。

他之前也打聽過,這個時代的通用貨幣是銀元,而銀元差不多能換200個左右的銅元,但是因為兌換率不穩定,所以有時候會有所浮動。

但是銀元在這個時代是購買力最穩定的一種錢幣。

一個銅元差不多能買一個雞蛋,而他的擦皮鞋定價為兩個銅元,其實算來算去,差不多一個銅元就相當于現代的一塊錢。

只是這個時代的東西價格波動很大,需求方面也有些不同。

總的來說,這個時代房價不高,但是物資方面都很貴,雞蛋這些因為平頭百姓都能養雞養鴨,所以吃方面還算有保障。

但是若是想要有高一些的生活質量,一個月二三十元,是遠遠不夠的。

雖然他現在暫且只是當了人家的模特,順帶兼職擦皮鞋,但是想要過得好一點,還是需要再找點出路。

畢竟已經過去這些天,都沒有任何異常,他看起來要和這個身體過一輩子。

傅霖那邊的工資絕對夠他平日裏的開銷,所以這方面就不用擔心。

只葉池這貨欠的錢還要還。

想着想着,第一位客人上門。

他在皮鞋店大叔那裏技術已經過關,鞋油鞋刷軟布小噴壺,都是買的上等貨。

加上他手法已經練習得比較熟練,第一位客人抱着他的火盆,比較滿意,很爽快地付了銅元。

“小兄弟,手藝不錯,你是剛來的?”

客人穿着黑大衣,帶着黑色軟帽,樣貌平平,看起來像是經商的商人。

“是的,第一天開攤,您剛好是第一個客人。”葉池圍着大圍巾,甕聲甕氣地說話,像是個白芯湯圓。

“哈哈,你這火盆放的好,剛好可以暖暖手。”聊了兩句,他看了看胸口的懷表,“不聊了,我趕着上工去。”

有錢人吶,那塊懷表可是值得不少錢。

有一就有二,他雖然來得早,但是不少趕着上班或者開店的老板看到新面孔,還真的會上門光顧一番。

只不過一個上午,他也就擦了五雙。其實大部分的客人都會有自己固定光顧的擦鞋工,所以這買賣還是要慢慢做。

中午,他就在附近的煎餅攤子買了一塊雞蛋煎餅,味道不錯,而且管飽。最關鍵是有油腥。

吃完他還嘬了嘬手中。

跟着拿出小水壺,喝一口用火盆溫熱的茶水,也算是滿足感爆棚。

下午開攤,顧客稍微多了幾個,但是炭火不夠了,他從箱子裏夾出兩顆炭火放到火爐裏。

就這樣營業到了下午。

從飯莊出來的傅霖,身邊還是跟着張秘書,張秘書在報告着什麽,傅霖一開始很認真的在聽,只是聽着聽着,一擡眼,看到一個身影。

目光停留在那灰撲撲的身影上。

太陽落山了,葉池打算收攤,低頭收拾東西。

只是在這時,一雙铮亮的皮鞋出現在他的視線裏。

作者有話要說:小聲比比:就不能快點上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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