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風雨欲來

“公孫!”田必一見霍清流,撲過去抱住他大哭:“公孫你受苦了!”

“哭什麽,我不是很好麽。”

田必從他身下抓起一把枯草,哭問:“這也叫很好嗎?”

這是一間破敗的小屋,四壁透風,地上除了一堆枯草什麽也沒有。幸好有了這堆草,霍清流才不致晚上在冰涼的石板上過夜。那晚贏季發了火,然後他就被投到這裏。

倒是應了他入秦的初心,霍清流沒有為自己分辨什麽,從此安然住了下來。

田必過來看他已是十多天後了。為他帶來了換洗的衣服和一些可手用的東西,還有一床被褥。

其實他在這裏每日除了送飯的人,根本無人問津。餓了就吃,渴了就去院裏的小池子接水喝。院裏的小池子布滿苔痕,在池子一角有一條窄窄的石槽,有新鮮的水晝夜不停經過石槽引到池裏。這十多天他就是這麽過來的,盡管他知道這個小院看似無人看管,實則被嚴密監控着。但他已經習慣了,就如同初入秦宮時,那種無所遁形形同拘謹的生活。

這也沒什麽不好。如果就在這裏了此殘生,倒是不用想着報仇啊,想着那個人了。

大多時候,他就是這麽安慰自己的。

田必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霍清流心裏不忍,就勸他:“別哭,要傷身的。”

田必抽抽搭搭,“公孫,小的沒事,可是你瘦了。”

“哪有,這不是好好的。天色不早了,快回去。”霍清流又想了想,低聲道:“你去找大殿谒者,讓他再分派你別的事情做,往後別再來了。”

田必抹把眼淚,震驚地看向霍清流,霍清流點點頭,把他推出門。

“他什麽也沒說。”

“是。”

贏季有些懊惱。那晚本不想發火,然而當那個名字被提起,就根本控制不住。為了能和他相處得輕松一些,自己努力忍着不去想那個名字,甚至盡量忽略那個人曾經在秦國的所作所為。但是一切的努力都在“棄劍歸隐”四個字落地後土崩瓦解,贏季一直都知道,如果重新讓霍清流選擇一次,他一定會選擇歸隐,但絕不會是一個人獨自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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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宣每日都會向他回報霍清流的情況,那個看似被遺棄的院落,如今正被秦宮精銳中的精銳把手着,一只蚊子也飛不進去。贏季不明白為何自己如此沒有信心,仿佛稍微一放松,那個人就會憑空消失。然而霍清流并沒有任何異樣,好像非常安心的住了下來。一拳打在亂絮上,堵在心裏不上不下,個中滋味也只有秦王自己品嘗了。

有時候回憶起和他相處的點點滴滴,贏季不禁感嘆,那個帶着與生俱來貴氣的年輕人,永遠散發着冷淡疏離氣息的年輕人,那個以一敵九毫無懼色的年輕人……想他原本淩霜傲骨,就該睥睨四方的,此刻卻被困在那個破敗的小院,甚至連在秦宮唯一能享受到的錦衣玉食也失去了。換做他人,能否如此泰然?

命田必過去看看他,想着哪怕他只說想回來,自己一定會赦了他,甚至關于那晚的事情也不再提起。然而田必過去一整天,他沒有為自己說一個字。

“清流!你叫寡人該如何對你是好!”

夜間贏季小聲叫着那個名字,翻來覆去睡不着。

霍清流被貶這事一夜就傳遍掖庭。六英宮兩位夫人次日就造訪了晉陽宮。

邢夫人臨盆在即,根本無心關注別人,與兩位夫人客套了幾句就以身體不适為由送客了。

衛姜乃是晉陽宮掌使,目送兩位夫人車駕走遠,返回寝殿跪坐在邢夫人下首。

“夫人,六英宮裏的人坐不住了。”

邢夫人此刻正斜倚在小榻上,微阖雙目,看起來非常慵懶。自從有孕她整個人圓潤了不少,如今腹部高高隆起,衣襟松松搭在身前,一根束帶象征性圍了一圈,在腰側打了一個結。

早間太醫令同女醫來看過,确定邢夫人一切正常,女醫趁人不備悄然告訴她一個消息,邢夫人聽了後喜從中來。

她不想被其他的事破壞好心情,于是就說:“大王何等英明之人,他的心思豈是我等婦人随便揣測的。”

衛姜稱是。

邢夫人又道:“那二位今日不痛快,雖說惹不出什麽事來,到底傳到大王那裏不是正經。唉,這孩子再有一月就該出世了,我不想節外生枝。一會你去把兄長前些天進宮時帶來的那盒玳瑁簪送到六英宮,代我賠個禮就是。”

這段小插曲有沒有傳到秦王耳朵裏不得而知,顯然贏季正為和霍清流別扭而糾結。霍清流是沉得住氣的,可是秦王火氣一過就後悔了。但是後悔歸後悔,卻不能讓人看出什麽端倪來。忍了十幾天叫田必去看望他一次,結果田必帶回的消息讓他大失所望。堂堂秦王就此夜不能寐,好不辛苦。

好在這種尴尬的局面沒有維持太久。

又過十來天,鹹陽下起了入夏第一場雨。雨勢磅礴,雨珠落地激起水花無數。

贏季少有的心神不寧,暗暗納罕,自己也說不清楚到底是怎麽了。按說雨一下來,持續幾日的悶熱随即就解了,那這種由內上升的煩躁又是怎麽回事?

晚飯他是和贏奭小王子一起吃的,那孩子多日不見霍清流,吵着要找他,贏季心裏惱又不便表露,塞了孩子一嘴吃食就返回大殿看書。贏季自認不是哄孩子的料,徹底認輸。心想哪天還是找個因由,把霍清流赦回來吧。

入夜,辛葭和衛姜幾乎是同時來拜見。

——贏奭小王子肚子痛,滿床翻滾,吵着嚷着叫霍清流為他揉肚子。

——邢夫人也是腹痛難忍,女醫看過就說将娩身了。

該去哪邊看看,一時難住了贏季。贏奭是長子,按說應該先過去看看,邢夫人雖說要生了,但離真生還早着呢。兩位掌使都眼巴巴看向秦王,贏季思忖再三,先去了偏殿。

小王子頭開始發熱,小臉紅紅的,雖有精神,但小肚子鼓鼓的,想必是很不舒服。贏季嘆口氣,先命傳太醫,又喊來王宣,即刻赦回霍清流。

小王子這邊一安頓好,秦王車駕也已準備妥當,衛姜前面引路,與辛葭擦肩而過時,悄然勾起嘴角,扯出一抹得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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