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天下至寶
霍清流是第一次來章臺宮。接到黃門诏命時他非常驚訝,按說那個地方不應該是自己這種身份的人該去的。然而田必帶人早已為他備下盛裝,甚至連秦王欽賜的古拙寶劍也呈了上來。
田必為他更衣,小心翼翼。他的衣服要全部換掉,這也間接檢查了他是否貼身攜帶利器。當然田必不是這個意思,但程序就是這樣,該走的過程照樣要走。為他系好素色亵衣,田必理好白色的領口。跟着是赤色素紗單衣。最後有谒者捧來弁服,上黑下紅。秦人尚熏赤,這已是非常正式的谒見着裝,但和郊祀的禮服比起來還有一定區別。
霍清流平身雙臂,由着田必帶人為他系好蔽膝,佩雙白玉。最後田必才将古拙捧來,為他在腰側挂好。
蘭池宮距章臺宮有一段距離,霍清流坐在車上閉目養神。王宣問他是否口渴需要盛水,他就說不用。他很不理解為何秦王要在章臺宮前殿召見自己,那個地方自己曾經想去過,哪怕是一個別國質子都可以在章臺宮前殿接到秦王召見,而自己卻沒得到那個機會。自己擁有的所謂無上榮寵,也不過是引人遐想的笑話罷了。
可是今日突然接到昭命,似乎又預示着與以往有什麽不同。
大殿谒者在殿外恭迎,并親手接過了霍清流解下來的古拙寶劍。
“公孫請。”大殿谒者滿臉堆笑,親自為他推開殿門。
進殿後霍清流才發現大殿裏不止秦王一人。贏季見他到了,把人就往身邊招呼。霍清流猶豫着不肯過去,贏季便對左右說:“寡人就說這位公孫不是好相與的,卿都看見了罷?”
霍清流大囧,只覺耳根一陣發熱,不情不願走到贏季身後,在他左後方跪下。然而贏季并沒有就此放過他,笑道:“這位公孫可了不得,一人獨戰我大秦八大勇士,哦,還有他。”信手一指王宣,引來一陣啧啧聲,如此霍清流更不敢擡頭了。
“這位是鹹陽太守。”
贏季象征性指了一下蒙衍,霍清流保持跪坐,上身微微前傾,但視線在蒙衍身上一掠而過。蒙衍對面另坐一人,那人自霍清流進殿後目光始終不離他左右。霍清流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那人與他四目相對的一瞬間眼底閃過一絲狡黠。
“這位是王将軍。”
果然是王崇。王崇乃是王宣的叔父,他的兒子正是秦國赫赫有名的大将王殳。
霍清流再次向前傾身以示敬畏。
接下來依舊是秦王與王、蒙二人共讨七國局勢,仿佛霍清流并不存在。然而他并不認為秦王召他來只是當一個旁聽,很快他就聽到了一條讓他震驚的消息——秦國已經暗中秘密部署攻韓。原以為韓國的疲秦之計能拖延個三年五載,顯然那只是韓王一廂情願的幻想而已。
更讓他意想不到的是,關于秦國君臣下面談論的話題竟圍繞韓國著名的武器——韓弩展開。韓弩力量大射程遠,所謂“天下之強弓勁弩皆從韓出”,又言“遠者括蔽洞胸,近者镝弇心”。細聽下來,原來是秦國有意加強武備,将韓弩與秦弩技藝結合加以改良适應秦國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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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完韓弩又說起韓劍,贏季笑道:“韓劍可陸斷牛馬,水截鹄雁,寡人看卻未必是天下至寶。提起論劍,只怕這裏有一人可論其詳。你說呢?”說罷微微轉身。
王崇、蒙衍恍然,目光一同投向秦王身後。
“大王謬贊,臣慚愧。”霍清流恭敬拜服。
王崇、蒙衍是武将,子侄在軍隊供職者更不是少數。武人天生對寶劍有種狂熱的執着,恨不得把天下所有寶劍都收入到自己家裏,他們非常好奇霍清流能給他們帶來什麽新奇的寶貝的消息。
不止這二位,王宣也很好奇。他自幼修習劍術,如今也搜羅了幾柄寶劍藏在府上。平日裏早就想和霍清流談論一番,然而霍清流都拒絕了,一時只覺機會難得,又暗暗為兩位沒機會前來的惋惜了一下。
霍清流往前挪了挪,贏季就笑了,指着王崇等人道:“清流快快說與他們聽,這幾位可以一日都離不得寶劍的家夥。”然後又壓低聲音對他說:“你就是最鋒利的寶劍,寡人有你就足夠了。”
如此公然調戲,霍清流臉上一陣發熱卻又不能發作,只得把頭又往下低了低避免自己的窘态暴露人前。
“啓禀大王,臣對鑄劍一事所知并不多,只是聽過一些前人傳下來的故事罷了。”
“什麽故事?”大殿裏的幾位幾乎同時出聲。
“臣聞越王有五把寶劍,王召見薛燭鑒賞。王命取毫曹來,薛燭看後言非寶劍也,并言寶劍青黃赤白黑五色同顯,相互不掩映。毫曹雖有名,然光色有瑕,算不上寶劍。”
大殿一陣唏噓。
“……王又命取巨闕。薛燭言非寶劍也。王詫異,薛燭言金錫銅融而不離,巨闕已然分離,非寶也。”
“公孫,”王宣忍不住插言,“如此說來,何為寶劍。”
霍清流淡淡一笑,“歐冶子當年鑄五劍,一曰湛盧,二曰純鈞,三曰勝邪,四曰魚腸,五曰……”後面話并未說完再次被打斷,這次是王崇。
“公孫所言魚腸,莫非就是專諸刺吳王僚的那一把?”
“正是。”
“魚腸今在何處?”蒙衍也忍不住了。
兩位将軍上了年紀,對寶劍熱情不減。甚至連贏季都很期待霍清流的答案,想知道他如何回答。然而霍清流的目光卻轉向早已被宮女點燃的十五蓮盞燈。贏季坐在霍清流前方不太方便回頭看他,王宣坐在王崇下首,本來非常好奇魚腸劍的下落,等了片刻卻沒有等來他熱切期盼的答案。
霍清流對着燭火怔怔出神,大殿突然安靜下來,兩位老将軍面面相觑,甚至連贏季都覺得非常詫異。王宣坐的位置離霍清流稍微遠一點,當他看過去,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看見霍清流的嘴角微微動了動,那是強忍某種情緒的表現。
其實霍清流自己也奇怪,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突然想起那個人。
是因為魚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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