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喋血章臺 二
慶言的身影消息在大殿盡頭,地面上留下了長長的一道血跡。
霍清流緊緊盯着血跡延伸的方向,其實因為失血的原因他已經很難移動哪怕半步,暈眩的感覺一陣陣襲來,他攥了攥拳頭盡量保持清醒。秦王的聲音還在耳邊一遍遍的重複着,但他無法就這麽聽從王命接受救治。當他察覺到慶言真正的意圖,就知道有些事根本無法善了。
先生生死未蔔,我又如何安心獨存?!
“大王!”霍清流哆嗦着伸出手,那手上血跡斑斑。嬴季一把握住,輕聲道:“寡人在呢。清流,別說話,讓太醫先給你查看傷勢。”然而回應他的是霍清流輕微的頭部晃動,其實那晃動幅度非常小,但秦王知道他在拒絕。
“大王,求你。”
“大王,臣求……你。”霍清流梗了一下脖子。
王宣此時正在大殿處理一應善後,聽到身後那聲微弱的“求你”不由心念一動,這個時候了,他在苦求什麽?
但是秦王卻懂了,可是此刻嬴季滿腦子裏都是趕緊叫太醫過來為他療傷,別的事還沒有具體去想。然而霍清流非常清楚他不能等,也許很快他就沒機會等了,“求、求……你。”
“為何?”嬴季問出了此生最愚蠢的問題。
愚蠢的問題還沒得到答案,嬴季就被那只滿是鮮血的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那手顫顫巍巍在嬴季詫異的目光下緩緩移動,許是太過驚訝秦王甚至都忘了去阻止,然後就看見它落在刺入心口那柄劍的劍柄上。
“大王,求你。”
嬴季心底警鐘大作。果然,那只清瘦的腕子奮力一沉,噗呲一聲,劍往傷口裏移動一分。劍每移動一分,嬴季就像被鋒利的匕首在心上狠狠割了一道,痛的無法呼吸。
清流,一定要這麽做麽?嬴季心痛得無以複加,想阻止他傷害自己的行為,卻無論如何使不上力,眼睜睜的看着沾滿鮮血的手再一次固執地沉下腕子。
“慶言于臣如師如父,求大王開恩留他一命。”霍清流眼底閃現着不正常的光芒,執着等待着最終的恩賜。
嬴季:“……”
仿佛用盡了所有的力氣,那手無力繼續支撐頹然垂落。霍清流劇烈喘起來,胸腔艱難震出的每一口氣息都仿佛将他的生命力抽走一分。
嬴季心知不能再等,心裏掙紮多時的想法随之落地。将那只血跡斑斑的手捧在手心,小心握了握,仿佛輸給他某種安心的力量。然後,就湊在他的耳旁,聲音很輕但語氣堅定:“清流,在天下人眼裏慶言必須死!別怕,寡人命王宣親自去!”
霍清流嘴唇動了動,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眼底那道光芒跟着就暗了下去……
嬴季那十二章紋的大禮服血跡斑駁,有太醫過來查看但嬴季緩緩搖了搖頭。他知道自己并沒有受傷,哪怕一條小小的傷口都沒有。是霍清流那敏銳的洞察力關鍵時刻救了秦王一命,同時不經意間也改變了三人的宿命。
關于慶言行刺,在王宣眼裏無疑是雙方一場毫無勝算的豪賭。慶言事先将準備好的鋒利短劍藏于督亢圖帶入章臺宮,以此騙過了層層守衛。而那日本該護衛在秦王身後的自己,則因秦王一道诏命臨時換成了霍清流。
仿佛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王宣事後回憶起來,亦覺得如果當時在場的是自己未必能準确判斷出慶言的意圖。畢竟多年師徒,最了解自己的一定是對方。
督亢圖被緩緩展開成功吸引了衆人的注意力,只有一個人雙目如炬目光從未離開那雙曾經異常熟悉的手。卷軸盡鋒芒現,在慶言抄起短劍的同時,霍清流電光火石間抽出了秦王的佩劍,順手把秦王推出了慶言的攻擊範圍。
自從慶言進殿朝拜,他們并沒有任何形式上的交流,哪怕是一個眼神。慶言自始至終目不斜視未曾看他一眼,忠實地履行着他作為燕國使臣的責任。然而多年默契,他的意圖還是沒有逃過自己的學生。
——第一次,師徒二人出于不同立場拔劍相向,劍鋒直指對方咽喉。
那是一場驚豔的對決。秦王知道霍清流出的每一劍都是慶言所教,但在氣勢上霍清流絲毫沒有輸給他。也許是彼此太過熟悉,一模一樣的招式,一模一樣的攻擊方式,一模一樣的攻擊速度,劍鋒所指均為對方命門所在,卻又總是能在最後一刻堪堪化解危機。
如果不是秦王太迫切希望盡快結束這場噩夢擅自出手,也許就沒有後面血淋淋的收場。用王宣的話解釋,大王自然是憂心公孫安危的,不過這忙不如不幫。
于是堂堂秦王就被大秦第一劍客鄙視了。
任何人都要為自己錯誤的決定付出相應的代價,哪怕為君者亦不例外。只是這一次,承受代價的是霍清流。
秦王那一劍看似兇險,好在沒有刺在要害位置,加之他用的乃是另一名武士的劍,武器如何也比不過他自己的鋒利。所以那傷看着厲害,實則并無大礙,傷勢加重的原因則完全是霍清流為慶言求情時那魚死網破的自殘行為。至于他後背的傷勢則比較麻煩,慶言所用的乃是切金斷玉的利刃,那傷口的血一直就沒止住。太醫輪番上陣壓迫傷口希望那血能止住,結果只是徒勞地看着那血就像紅色的溪水汩汩往下淌,把傷者最後那點生氣流逝掉。
“大王。”王宣知道自己這個時候不該出現,但他覺得有必要讓秦王看一看手裏的東西。
嬴季接過王宣遞來的東西,那是慶言的劍,劍柄處仍沾有少量血跡。一想到那是霍清流的血,嬴季的心不由一陣陣抽痛。一天一夜了,仍沒有他轉危為安的回報。若是……嬴季不敢去想,他想自己恐怕接受不了太醫無力回天的禀告。寡人該怎麽辦?
劍在嬴季手裏翻了一個個兒,劍身上兩個鳥篆瞬間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皺眉問:“這是什麽?”
“大王,此二字乃是魚腸。”
“什麽?魚腸?”
王宣俯首道:“回大王,正是魚腸。”
嬴季呆了呆,瞬間回想起幾年前召見霍清流,當問起魚腸時,霍清流閃爍其詞顧左右而言他,始終未吐露一個字。萬萬料不到,那下落不明近千年的古劍魚腸竟裹挾着萬千殺機出現在了他的秦王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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