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險中求全

霍清流胸背各中一劍,鋒利的劍鋒刺破護身皮甲,兩劍幾乎同時刺入他的身體。不過也多虧了那一層護甲,雖然失血過多但好歹保了他一條命。

“大王。”商隐跪在君前也顧不得儀态,雙手用力揉着太陽穴好讓自己的精神看上去可以好一些。老太醫已經奮戰多個晝夜,終于在這一刻把心踏踏實實放回肚子裏。

嬴季的手不受控制的微微抖動,生怕聽到什麽自己最不想聽的話:“如何?”

商隐跪禀:“大王且寬心,高熱退了。”

嬴季狠狠閉了一下眼睛。他和商隐差不多,商隐懸了多少天的心他就跟着懸了多少天。他當年用盡手段把霍清流弄到秦國來,哪怕初衷只是滿足心裏最陰暗的征服欲,但從未想過要他的命。何況本就對那個人有意,就更無法接受他命喪秦宮的結局。

商隐的回複無疑給所有人都吃了一顆定心丸,他們都清楚的認識到一個事實——他們提心吊膽的日子結束了。

“大王。”王宣行色匆匆,欲言又止。只見嬴季再一次轉身看向室內,确定裏面的人沒有蘇醒,這才道:“妥了?”

王宣暗暗嘆口氣,君命不可違,頗有種認命的無可奈何,道:“是。”

二人在回廊裏緩步前行,此時天色已暗,晚風習習吹來,秦王寬大的衣袂在夜色下微微蕩起。濃黑的夜色仿佛饑餓已久的巨獸張開血盆大口漸漸吞噬了天地萬物,就連回廊上照明的火把在它面前也顯得微不足道。

王宣微微仰頭,闕摟上高大的身影挺拔地矗立着,面對無邊黑暗一動不動。有多少次了,大王都是一個人站在此處?

——秦王宮,秦國至高無上的地方,卻也是整個秦國的寂寞所在。

秦王是寂寞的,王宣非常清楚這一點。一直以來王宣都希望有一個人能真正站在秦王身側,而嬴季也确實等了很多年,但那個人始終沒有出現。如今,會是他嗎?馬上他又被自己的想法給驚到了,他是男子,這怎麽可能?然而一個讨打的家夥的影子忽然就在這一刻出現在腦海裏,還是那般讨人嫌,卻又真厭棄不起來。想着想着,他不知自己的嘴角竟在不知不覺間勾了起來。

當秦王叫他,王宣匆忙趕走腦袋裏亂七八糟的東西,撩起衣擺登上闕摟。

“他在哪?”

“藍田。”

嬴季點點頭,聲音毫無起伏,“是個好去處。”

“大王。”王宣捧上一物,低聲道:“大王莫怪,末将自作主張拿來的,說不定日後用的到。”不知為何,王宣看着手裏的東西,忽然霍清流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就浮現在眼前。他突然意識到自從燕使行刺那日起,霍清流就再也沒有醒過來。

“拿的好。”嬴季嘆口氣,心裏卻越發的苦澀。

“大王。”王宣也跟着嘆氣,覺得自己藏在心底的問題終于等到了問出口的機會。“大王,可是對公孫動了情?”

“動情?”秦王的笑越發的苦。為什麽會如此問,難道寡人為一個人心動很奇怪嗎?還是說,生在王家不該有情?但秦王到底是秦王,臣子怎麽想他才懶得理,但是避重就輕甩包裹那玩的可是游刃有餘。你不是問我是不是對他動情嗎?好,那麽我就反問你:“你這日日思慕,可是早已情根深種?”

“……”王宣忍了忍,最終沒有出聲。

霍清流胸背中劍又失血過多,迷迷糊糊燒了多日,那忽高忽低的體溫吓得商隐多次以為可以禀告秦王為他準備墳墓了,但好在最終他都挺了過來。當時情況之兇險,秦王過了多少年都無法忘記。商隐一次次把換藥的藥方呈給他,一次次的嘗試一次次藥石罔效的回複,沒人知道床上昏迷的人在下一刻還有沒有呼吸。

創傷引起的高熱是可怕的,可以輕易奪去一條鮮活的人命。嬴季日日祈盼商隐的藥能讓那可怕的熱度降下來,直到那一日,商隐萬般無奈呈來了最後一只方子——大青龍湯。

如果不到萬不得已,商隐是萬萬不敢用此方的。此方退熱乃是良藥,但此方并非創傷用藥,且藥勁過于霸道,一旦用錯或者劑量使用有誤,搞不好霍清流一劑藥下去便沒命了。

秦王知道沒有選擇的機會了,這就像是一場毫無勝算的豪賭,賭贏了皆大歡喜,賭輸了兩敗俱傷。

好在這場賭局最終還是贏了,恐怖的高熱緩慢退了下來。

其實難的是後續調養,畢竟傷的位置一前一後,這人怎麽待着都不利傷口愈合。在他清醒後,很長一段日子就沒能憑一己之力爬起來過。

“……公孫,您就讓小的省些心吧。”

秦王皺了皺眉,就見霍清流兀自和自己較勁,那手撐着床幾次沒能翻過身來。嬴季快步過去,一腳踢開田必,幫他翻了過來,又低嗔道:“不行就別逞強,身子難道不是自己的!累了吧?汗都下來了。”接過田必遞來的帕子,又道:“你氣血大虧不好好養着,折騰什麽?”

“背上……”

嬴季神色一凜:“可是傷口疼?”說罷忙去掀被子看。

“癢。”

嬴季松了口氣,把被子又拉上了,安慰道:“傷口癢是好事,別怕。商隐回禀寡人了,再忍忍就好了。”

其實霍清流的傷口很不舒服,但愈合過程中發癢也是不可避免的,靠挪動改變體位緩解也不過是片刻的事。他身體大虛,實在撐不了多久,功夫不大在秦王幫助下又躺了下來。這次壓迫着傷口,那滋味也不好受。嬴季又心疼又無奈,還有旁人無法窺得的愧悔。

“連累大王,臣萬死。”

“清流,哪裏是你連累寡人。”秦王無聲笑了笑,只是那笑有些發苦。“若非是你,只怕寡人……”嬴季一時說不下去。

“大王。”霍清流明顯中氣不足,說兩句便要喘一喘,嬴季就坐在床邊耐心聽着。“大王無需愧疚。他若得盡全力,臣是攔不住的。是臣私心,想為他求一條生路。”

“你啊,這是兵行險招,你就不怕真的把命送了?”

那日殿上何其兇險霍清流又怎會不知,然而他沒的選,也沒有時間選。險中求全,為的不過是給他求條生路。如今話也說開了,秦王心知該把東西拿出來了。小小一片木牍遞到他手裏,霍清流瞬間紅了眼眶。

——吾安,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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