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脅迫（3）
識我真面目的人，往後也會遭遇許多危險！還是不知的好！
她這話，說過不止一遍，他始終不願去聽，她卻執意如此，雖是為他好，他卻總覺自己沒法真正觸摸到她內心最隐蔽的所在！這麽些年的朝夕共處，外人以為他是她鎖鋪裏的帳房先生，她則視他為家人一樣的至親，如對待親弟弟一樣照顧他，呵護他，他心頭卻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情緒攙雜，似是——不甘！
家人、至親、弟弟……
不夠！這還遠遠不夠！
他想要、想要……
挽着袖子給她擦臉的那只手，于半空僵滞了一下，他終是緩緩收回手，輕聲道：“我在裏屋燒好飯菜，見你許久不歸，有些不放心，出門來尋，許是忘了關好竈火，這鋪子……”說着說着，聲音越來越低，他愧疚而自責的低下頭，咬了咬唇。
“你向來做事謹慎，出門前都是反複檢查的，這火，着得古怪，似是遭人縱火！”
她冷靜的看看四周，在救火的人群裏，隐約感覺到一道于暗處窺視來的目光……
——她竟被人盯梢了？！
“此處不宜久留！”
趁着駐防京師、執掌救火職能的朝廷“水龍局”那撥扛龍夫、挑水夫們，遠遠的架着水龍而來，正在驅散圍觀的閑雜人時，她拉着典谟的手，疾步混入流散的人潮中，繞到街對面，隐身在一個角落，往四周看了看，而後，對他說：“鋪子燒了便燒了吧，也沒什麽緊要東西存放在那裏。你先去東家那裏，退回些租房的訂金，回房收拾一下，在家等我。”
退房，收拾行囊？！他目光微動，問：“咱們要遠行？”
“得去一趟松江滬道！”她用力的握着他的手，生怕一松開，他便會遭遇什麽不測，心中極不放心！
她一人倒也沒什麽，隐身暗處的人面對她這麽一個老江湖，恐也無從下手！怕只怕千手門的人狗急跳牆——真個對她身邊的人下手，就如今日鎖鋪“走水”之事，她始料未及，自是猝不及防的！
“去江南松江？”
這麽突然？定是有什麽事瞞着他！典谟張了張嘴，想問，卻又沒問出口，心知她不想說的事，他多問也沒用。
果然——
“別多想！不過是在這地兒待得悶了，就當去滬境玩一玩，風水好的話，就在那邊重開一家鎖鋪，落腳生根也無妨！”
原以為隐蔽在此處，一來有梨園班主暗中施以援手加以庇護，二來官家眼皮子底下藏身、如猛虎瞄不到眼角藏的跳蚤，最易被人忽略不查，怎料一時不慎，仍被別有居心之人“抽底火”（切口隐語，意指“揭露底細”）。
對方既已掐準了她致命的弱點，她便也避無可避了，不接那一單“買賣”，如何護阿笙周全？罷了罷了！就當是還師門恩情，從此井水不犯河水！
“好，我聽你的。”他點頭，什麽也不多問，只是由當初的“但憑姑娘做主”換成了“我聽你的”，都是那麽個意思，頗有點嫁雞随雞嫁狗随狗、豁出去了的小媳婦模樣。她見了，眸子裏又浮了戲谑的笑波，實是喜歡逗弄這面皮兒薄的書生，手一癢，就掐到他嫩生生的白淨面皮上，輕掐着，渾似吃人豆腐的輕佻公子，開口也沒個正經：“乖，回家卷鋪蓋去，咱們挪個窩再尋風流快活！”
阿笙赧顏，臨走時，不忘輕拍她的手，讓她安心些，她這才松開了手。
看他走遠，她兀自轉個身，沖一個角落放出一句話：
“告訴‘千總’……還有那個‘茂老’，這單買賣，我接了！你們安生些，別再使這見不得人的伎倆！”
街旁那個角落裏，人影微動，一人隐于暗處，壓低嗓子回了句話：
“早有這覺悟不就省事了？何至于連累那私奔的‘小倆口’雙雙被擒，男的被淨身送入宮中當了太監，女的賣到煙花窯子裏，往後恩客萬千，夠她忙！
“你也別尋思着再去救他們，女的不在京城這片兒賣身，男的你救了也沒法活在宮外……一個失了命根、一個喪了貞潔，再去救，也救不回個完整的人！別怪我事先沒告訴你——你再費心去救，會害得他們連小命都難保！”
幾個時辰前，明明還是好好的一對兒小情侶，兩張年輕的面龐上還洋溢着對未來的憧憬、綻放着幸福的笑靥，臨走時，還對她千恩萬謝……
“……是誰下的命令？”
素來淡定從容的葉渎，此刻真的火大了，她從沒有如此憤怒過，眼中都幾乎噴出火來，語聲卻越發冷凝。
“不是‘千總’，你別怨他！”
隐在暗處那人似是被她駭人的神色吓到了，急道：
“雇主原話‘一個賊，有什麽資格與老夫擺譜‘放黃’（江湖黑話，意指‘失約’）？受點擡舉就真當自己是個‘天棒’（無法無天的人）了？要不是給千總幾分薄面，老夫真不屑用她！她賊膽包天，窩藏死囚罪該淩遲！本該連同那個死裏逃生、逍遙數載的死囚，一道下入刑部大牢，聽候處決！不過……
“她要是想通了接手了這單買賣，老夫倒也想看看她有沒有這個本事啃下硬骨頭！讓她今晚來老夫這兒‘落教’（按規矩辦事），拿一份薄禮！拿得到，拂人顏面這事就算了，老夫不與丫頭片子計較！要是拿不到……嘿嘿，別怪老夫不客氣！’
“雇主就說了這些，讓我一字不漏轉達給你。師妹，今晚務必‘賊不走空’！拿不到雇主備好的薄禮，你我、連同千手門衆人，顏面盡掃事小，惹上禍端、性命攸關，茲事體大！師妹切記，多加小心！萬望保重！”
匆忙間交代完畢，隐身暗處那人就往腳底心一抹油，趕緊閃人，溜得賊快！獨留葉渎杵在原地，心火兒忒大！
雇主真是好大的口氣！連當年的李公公都比不得這人半分猖狂！不過是個師爺，連個京官兒都不是，竟還有如此大的架子，将京城裏的父母官都攥在手掌心，任憑調遣！——如此迫害那對小情侶，必是經由順天府、九門提督的首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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