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抵滬（2）

通商口岸，人流量頗大，都是些外省來讨生計的貧民，在港口碼頭賣苦力、裝卸船貨、搬運麻袋，——上海開埠前，在上海港謀生的約一萬人，而後，蘇北等地大量破産的農民湧入上海，不少人受雇為碼頭裝卸腳夫、陸上人力貨車夫，上海港碼頭工人數量激增至兩萬多，碼頭上，自是人頭攢動、一派繁忙川流景象。

從1840年第一次鴉片戰争爆發、1842年英軍攻入上海、清廷簽署喪權辱國的《南京條約》之後，上海就成為了“五口通商”的口岸之一，劃分英、法、美租界，後有公共租界等。租界裏的洋人也在開埠時，漸增人數，租界面積也逐年擴大，公共租界登記的洋人由起初的數十人，增加至近千人。上海，成了洋人眼中的“冒險家樂園”。

各大城市數個碼頭的工人人數，尤以上海為衆，進出口航運、商貿流通更是空前高漲。

大清早的，趕到外灘碼頭，放眼就見等待工作的碼頭工人，粗布衣衫、捉襟見肘，有的甚至還餓着肚子，成群結隊的站着，見了監工工頭，一窩蜂的湧了過去，急着掙活計拼勞力，攢的都是血汗錢。

朝廷昏庸守舊，這些貧苦大衆為求溫飽，不僅忍受着外來強虜侵犯家園、妻離子散的颠沛流離之苦，還被鬼子們敲骨嘆髓地剝削、壓榨，時常風餐露宿、食不果腹。整日裏賣苦力，卻不知什麽時候才能熬出個頭，日子就這樣在辛苦忙碌中循環往複，碼頭工人累倒了一個，又接上一個，不斷的有讨生計的新人加入，賣命地勞力幹活，汗流浃背。

碼頭外圍，搭有涼茶棚子，歇腳的苦力們讨碗茶水解渴，也得從工錢裏苛扣，因而來喝茶的腳夫不多，大多是自己攜帶了水囊粗糧口袋來、自行解決。偶爾才見幾個車夫跑完一程、拉着空車來此讨水喝，三三兩兩的，蹲在貨車邊兒上，“咕咚咕咚”牛飲了一大碗白開水，挽着汗巾擦擦腦門子上的汗水，又匆忙推車拉貨去。

有那閑工夫，在涼茶棚子裏端坐下來，喚了“大茶壺”敬上毛尖兒香片、沖泡開來沏上一盞香茗，圍桌兒慢悠悠地喝着茶、神聊海哨的，卻是有些“頭面”的大爺們。

今早，這涼茶棚子裏倒是來了幾桌茶客，除去泊岸那艘貨船的船主一家子，還有一男一女占了一桌。男的圓臉豆兒眼，像個沒脾氣的笑臉彌勒，中年發福的中等身材，披了件頗大的月白長袍，洗得布料泛舊，做工卻極是講究。坐在他對面的女子，桃李之年，容貌尚佳，穿了一襲襖裙——佛字團花紋刺繡，領、袖、襟、擺鑲滾花邊、綴精美盤扣，錦緞子大袖立領大襟襯衣、夾裹高領小襖，配搭百褶裙，足登一雙平底、梯形、高幫、前端倒鈎狀翹起的古式晉鞋，打扮得如大家閨秀一般。只是這女子眼神頗為犀利，鋒芒外露，絕非柔弱安分的“嫩頭”小姐，倒似個游歷江湖多年、幹練精明的“辣頭”大姐！

這二人手裏端着茶盞，兩眼卻沒閑着，總往涼茶棚子外面瞄來瞄去，不動聲色地留意着碼頭上往來之人，看樣子，像是在等人，等得還有些焦急，眉目間都不自覺的浮了幾分焦躁，端在手中的茶水漸涼，都沒顧得上啜一口，直到茶盞都一同冷卻了，才把杯盞擱回桌面。

二人正想喚店家來換一壺熱茶，耳邊卻聽得一陣躁動——茶棚子外頭，突然出了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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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茶棚子外頭，兩輛黃包車一前一後地停來，緊接着就響起陣陣漫罵聲，罵人的，卻是兩個日本人。

拉車的人力車夫，将客人拉到了地頭，伸手向人讨要車錢時，乘着這兩輛黃包車來到茶棚子外的兩個日本籍的商旅，一前一後下了車，既未付車錢，也不去理會車夫，大搖大擺就徑自往茶棚子裏走。

賣了苦力的車夫自是不肯白拉這一趟客，其中一個年輕小夥緊趕幾步，追了上來，攔阻在客人面前，一手攤開索要應得的車費，另一只手伸出去拽了客人的衣擺，就這一拽，立馬惹得日本人不高興了，嫌車夫手髒似的，橫眉怒目、破口就罵，罵出口的自然是日語，車夫一句話也沒聽懂，只是看到客人滿面怒容、耍了橫，一時竟愣住了，呆呆的擋在日本人面前，似乎已被罵懵了。

車夫這一愣神，日本人更來勁兒，一個索性拔了支槍，将槍口對準車夫腦門子虛晃幾下，嘴巴裏“砰”的大喝了一聲，吓得那車夫“哎呀”驚呼着，抱頭急閃到一邊。另一個車夫最是膽小，一直無措地站在一旁，似是口拙、未吭聲，此刻見勢不妙，也顧不上讨要車錢了，二話不說、趕緊拉起車來照原路折返。

日本人頓覺威風不已，得瑟着掄了幾下槍，橫插到腰際皮帶上，笑着搭肩走進茶棚子，流氓無賴耍橫似的白坐了一趟車，愣是一毛不拔，直接把受驚後還愣在原地的那個車夫小夥晾在了一旁！

小夥子哭喪着臉，無助的在原地呆站了片刻，默默回轉身，拉着車，孤單單地離開。——拉這一趟車，白白付出了勞力不說，須交付洋人車行的租車費用、今兒還沒個着落，車夫離去時的背影，尤顯孤單無助。

這一幕情形，有不少人都看在眼裏，周遭卻無一人肯仗義地挺身而出，要麽是有所顧忌，要麽是忌憚日本人手裏的火器，要麽……事不關己高高挂起！

茶棚子掌櫃的在櫃臺那頭撥着算盤，只用眼角餘光瞄了瞄走進來的那兩個日本商旅，低頭嘆了口氣，打發小夥計去招呼客人。原先笑語喧嘩的船主那一家子圍坐的茶座兒那頭，頃刻間鴉雀無聲，船主匆忙結算了茶錢，在日本人進來時就匆忙攜一家子人抽身離開，只剩對坐的那一男一女。男子懶洋洋的伸個懶腰，起身，端了滿臉笑彌勒似的神态，笑眯的眼裏卻是寒芒一閃，欲往兩個日本人那邊沖撞過去，卻被同桌而坐的女子飛快伸手攔住，女子沖他使了個眼神，暗暗搖了搖頭，示意他坐回座位上，莫去插手管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