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抵滬（1）

“羊入虎口，焉能活命？”女子微微一笑，再不多言，坐上了馬車。

俄頃，這輛輕便的馬車，便駛離了王公館。

兩扇大敞的鐵門外，卻還站着一人——茂聰仁駐足原地，騁目遠眺，目光正是沖着葉渎适才潛逃的方向，像是在目送死囚奔赴刑場一般，此人嘴角彎帶着一抹陰陰的笑，兀自笑出幾分陰冷詭谲……

丫頭，陰曹地府之門已為你開啓，生死簿上留下“亵渎”之名，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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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辘辘、馬蕭蕭。

一支押镖的車隊，清晨由京師出發，去往江寧府（南京）。

車隊前，長稈子挑起的旗幟，迎風獵獵，旗面繡有京城龍獅镖行的獅頭龍身圖騰，前行開道，押镖的十數輛馬車随行其後，裝載了镖貨的大麻袋、木箱子堆壘在車板上，行镖隊列前後左右，都有威武騎馬的镖師沿途護衛，總镖頭則一馬當先，在前開道，懷揣過關文牍，一路暢通至京郊官道，沿途遇有踽踽步行的旅人，有幾個攔于道前，似是與老镖頭相熟，上前攀談搭讪，懇請镖師容他們上車順道捎帶一程，又從随身盤纏裏取出碎銀，權且當作路費，并塞給镖頭一些沽酒錢。镖頭礙于熟人顏面，又得了些好處，便也被通融搭上了順風車。

典谟恢複意識時，只覺身子颠簸震動，睜眼一看，竟是置身在行镖隊列的一輛馬車上，押運貨物的馬車車隊，不同那些個有車廂遮風蔽雨、給人坐乘用的馬車，都是一、兩匹馬後頭栓拉着運送貨物麻袋的貨板車。

典谟是仰躺在貨板車堆壘的麻袋上，被颠簸震醒的，板車車轅那側，坐的一人，正是喬裝改扮成回鄉省親的、教書先生摸樣的葉渎，鼻梁上還架了一副灰褐色的老石頭眼鏡，鏡面卻非水晶，而是沒有度數的兩塊磨圓了的玻璃鏡片，與角質框折式水晶眼鏡不同，老石頭鏡框架子壓鼻，挺累贅，為防颠簸途中不慎摔碎，她用細繩把眼鏡架子連同梳裝的假辮子綁在一起，戴了頂圓皮小瓜帽，加以固定。身上已換穿了一襲藍布長褂子，方口布鞋粗布褲子，簡簡單單，毫不引人注目。

“……這、這是怎麽回事？”

醒來就見了這麽個陌生場景，典谟有些摸不着北，發脹的腦子裏隐約掠過一個模糊畫面，他依稀記得——昨夜他似是睡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房裏還坐了個蒙面人，後來……他似乎被人從後面偷襲，敲暈了過去……

“昨夜，你遭人擄掠！劫匪是個闊家少爺，相中了你的美色，将你擄至家中小廂房，與你同床共枕睡了大半夜，後來家中來了客，壞了闊家少爺與你春宵一度的好事，他只得将你敲暈先行送回……”

“教書先生”一開口，跟編戲詞兒似的，偏就編了回風流戲，“露水姻緣、野鴛鴦，你與他，真真是此生無望、只盼來世再續前緣！”

“葉、葉、葉……葉‘先生’，您饒了小弟我吧！”這、這這這都哪跟哪呀？

跟個男人“睡”了一晚？這叫啥事？

有她這麽糟改人的麽？愣是不與他說個清楚明白，昨夜裏定是出了什麽事，莫非……

“昨夜是不是有歹人來過？”她定是碰到了棘手的麻煩事，不然，也不會這麽着急離開京師，行囊都由她攜帶了出來，他未清醒時，人已在離京去往他鄉的路途上了。——走得如此匆忙，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瞧見阿笙隐隐流露出擔憂的神色，她淡然一笑，反問了一句：“假如……我是說假如！假如咱們遭遇了歹人脅迫，非要咱們幫他辦件差事。你說，咱們是依對方的要求去做呢，還是明面上依從，暗中再使計破壞阻止，不讓其得逞？”

典谟想都不用想，直接了當地答：“假如是——歹人以脅迫的手段逼着咱們去做蒙昧良心的事，自然是從中幹預、阻止的好！”

“好，那就——依你所言！”

葉渎眸泛笑波，伸出一根手指，勾指輕刮阿笙筆挺秀氣的鼻梁，舉止甚是親昵，“咱們與他們——騎驢看唱本，走着瞧！”

這不都是她的主意麽？他還沒搞清楚是怎麽回事呢，怎麽就成了依他所言了？——她這是拐着彎兒的将他套進去，讓他不從也不行？！

得！這輩子都由着她牽了他的鼻子、指東不敢往西的走下去，啥也不必多問了！——典谟摸摸鼻子，苦笑，十分無奈，但是眼底漾的柔波，卻盛滿了對她的信賴和依從，還流出幾分溺愛！她卻未及細瞧，扭頭，顧盼沿途風景去了……

行镖車隊這一路上，走得頗順暢，在這極不太平的世道，即使是“官運官貨”（漕運幫辦），路上也時常遭遇剪徑劫匪強盜，遑論私運私貨？龍獅镖局的名頭唬得了宵小唬不住江洋大盜，想必這一路上疏通人脈路脈的“買路銀”半分也沒省下！若非押這趟镖的盈餘可觀，龍獅镖局也不會輕易出動總镖頭、一路“疏通”，因而暢達無阻！

卻不知，是哪家豪門金主，出手如此闊綽？押的又是什麽“行貨”？

葉渎心中疑惑，卻不想旁生枝節，不願路上再多生波折，于是一路保持緘默，付過路費，到了江寧府，便由長江走水路去往松江府滬道（上海），少不了又得途中颠簸個幾日。

到了江南的松江滬境，已是四日後的傍晚時分，二人攜帶行囊下了輪渡，匆匆上岸，穿過街面人多處，在一條弄堂裏，吃兩碗當地小攤子上的糖粥、配一盤粢飯團，打了牙祭，再尋了歇腳的客棧，當晚便安頓下來，梳洗一番，熄燈，各自回房就寝，暫解舟車勞頓後的疲憊。

一宿無事。

翌日，天蒙蒙亮，葉渎就起了個大早，自個兒“刀尺”了一番，囑咐阿笙在客棧裏頭守着，無事莫要出門，自個則匆匆離開客棧，直奔外灘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