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承諾（3）

再怎麽嚴絲合縫的銅牆鐵壁，一旦有了破綻，暴露出軟肋，不須吹灰之力，即可攻破！

“葉佛爺她……”

看到自家小姐嘴角泛出的笑，月飛心腔緊縮了一下，口中喃喃：

“方才我與她說了些話，她已向我承諾接手這次保駕的任務後，必當全力以赴！江湖中人，一諾千金，小姐毋庸擔心……”

梅二姑娘瞥了她一眼，似是怪她多嘴，全然未将她的話放在心上。

月飛這才想起：自家小姐是從來不信他人許諾的！即便是随身親信，承諾了“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她卻也不放在心上……

在這世間，能叫梅二姑娘全心全意去信賴、依賴的人，尚未出世！

……

月飛無聲地嘆息，轉眸望向車外奔近了的人影。

她與二姑娘大清早趕到四海客棧，一整個上午忙碌奔波、置辦厚禮，又幹等許久，好不容易見了要見的人，卻被對方不留情面地下了逐客令，梅二姑娘竟還沉得住氣，一不羅嗦二不蠻纏，默不做聲地離開，給人的印象卻是極好，極是大方得體，反令逐客的主人有些納悶，直到月飛離開前輕聲與她說了幾句話，葉渎臉上才見幾分恍然，也未攔着阿笙出門賠禮送客。

典谟也不知她今日為何變得如此不近人情，見梅二姑娘受此委屈，他心裏很是過意不去，趕緊追出門去，追上停在路邊的那輛馬車，喚得梅二姑娘掀起車窗簾子，他作揖代“兄長”賠禮道歉，換來梅二姑娘微微一笑，似乎并未介懷，他這才寬下心，在街邊目送客人離開，直到馬車去遠，他還有些依依不舍，伫足凝視着遠方——

今日，他與梅二姑娘閑聊之時，才知對方竟是個戲迷，談吐進退得當、極有分寸，話雖不多，卻似個鑒貌辨色、聆音察理的聰慧人兒，不由得對這位同好戲曲的訪客心生了好感，适才又與對方聊梨園逸事、聊得很是投緣。此刻見她匆匆離開，他心中竟莫名生出幾分惆悵：

人海茫茫，不知今日一別，他與她，何時才能重逢？

好一會兒，他才回到客棧二樓客房，進了葉渎的房間，習慣成自然的——不多問什麽，悶着聲兒，默默幫她鋪好床上被褥，收拾一下行囊。

葉渎在房中倚窗而立，看着街面人來人往，心裏想着事兒，不由得出了神，——适才月飛離開之時，與她道明了梅二姑娘的身世來歷。

原來這位梅二姑娘竟也是文董家的人，只不過從未被本家直系血親接納過！

梅二姑娘的身世卻也可憐，她的母親，早年被家裏食不果腹的親人賣入妓院，淪落風塵，後來逢着一個風流成性的纨绔子弟，癡癡的付出一片真心，當真以為狎妓之客在枕邊的甜言蜜語、海誓山盟都是發自內心，怎料風流薄幸之人喜新厭舊，不多時便棄她而去，再不露面。她卻癡心妄想、日盼夜盼，患了相思，直至發覺自己已有了身孕，懷了他的孩子，又怕被鸨母察覺，惶惶不可終日，于是鼓起勇氣偷逃出去，私自生下孩子，沿途打探着，尋到他家門前，抱着孩子跪在門外苦苦相求，不見薄情郎迎出門，門裏卻奔來幾個壯丁，用粗棍子連揍帶攆，想将她母女二人驅逐。

她護着懷中啼哭的嬰孩，皮肉之苦尚且可以忍受，但那些人口中污穢言語當真不堪入耳，竟說她這孩子是個野雜種，也不知是跟哪個男人茍合所生，卻來胡攪蠻纏，硬說成是他們家的種！

這般喪盡天良的淩辱，她如何忍受？挫碎了滿口銀牙，和着血淚吞下，悲憤交加之時，竟一頭撞向他家朱門前的石獅子，腦漿迸濺，香銷玉殒！

家門口出了人命，那家人才覺惶惶惴惴，不知是良心發現，還是當真愧疚，龜縮在門裏的薄情郎終于露了面，命仆人斂屍下葬，雖未給她名分，卻将她的孩子收養進門，見是個女嬰，雖依着五官樣貌可以确定是自家的孩子，卻連個庶出都不如，沒名沒份的養在家裏，全當是多個婢子，打小幹着粗活，與下人住在一起，偶爾聽三姑六婆私下裏議論，才知自個身世，心中苦悶，十一歲那年竟患了場大病，病入膏肓，家裏人都琢磨着趕明兒個就将她送到荒墳山冢那裏，由得她自生自滅去！

幸虧那日董爺上門，見她可憐，就讓本家的人将這女娃過繼給他當作養女，也好給董家那位剛滿周歲的嫡出千金大小姐做個玩伴，這才喚了名醫來診治，醫好了她的病，與董爺一道回了江南滬境。

她雖比董小潔年長，家中地位仍次之，就以董家二姑娘的身份住了下來，倒也過上了由人侍侯着的千金小姐般的金貴日子。

如此，一晃就是數載，自打董爺家嫡出的千金被其母送去了峨眉山淨庵渡劫，董家二老身邊只留梅二姑娘一人悉心照料，連董爺的産業，也教她學着打理，之後，又是數年風風雨雨，年已二十有八的梅二姑娘，忙碌于董家産業和二老居家生活的打點照料中，未及婚配，二老也未來得及看她出閣再抱個胖孫子回門歸寧，就已身遭不測，雙雙罹難……

“梅二姑娘感念董爺養育之恩，與董家二老雖非親生卻勝似親生！此番董家托孤，蒙葉佛爺允諾相護，二姑娘這才親自上門拜谒，以表謝意！這些禮物，您還是收下吧！”

月飛臨走前這麽一說，她也不便再推卻，對那位梅二姑娘也有了改觀，認為官家小姐去尋江湖救急，尋錯了路子才搭上茂文昌這只老狐貍，自己多照應些也就是了。

“董家二位姑娘，此番就有勞葉佛爺悉心保駕！”

看得出月飛還不太放心，她當時毅然決然地承諾道：“我既已接手此番任務，定當全力以赴——命在人在，命亡人亡！”

“命”指的是她，“人”則指董小潔。——只要她還活着，必不令董家千金出任何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