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上路（1）

三年之後，洋務派首領李鴻章為了将唐山開平煤礦開采的煤炭運往天津，奏請修建鐵路，為避免震動寝陵，由騾馬牽引車輛，因行速過慢，起不到鐵路原有的作用。後經改良，仿洋人設計圖紙，制造出了第一臺蒸汽機車，車身刻龍，號“龍車”。

甲午戰争敗于日本後，清政府迫于國民輿論壓力，這才一改守舊拖延之态，批複了兩江總督兼南洋通商大臣張之洞所請，以盛宣懷為督辦，于1898年8月5日，建成吳淞鐵路，次月通車，後改稱“淞滬支線”。

鐵路始建，設上海、江灣、張華濱、蕰藻濱、炮臺灣等五站，沿線所經均為沖積平原，最大坡道兩處，有橋梁八座、涵渠十七座。——來車站之前，葉渎經人打探，所了解的這趟火車的全程路線，雖在腦海裏有了個稍淺記憶，卻不曾料及這鐵路線上的橋梁、涵渠，在旅程當中，竟是要人性命的坎！

此刻，她早早的來了火車站，從那間木板房式候車室走出，順着隔離木栅欄，來到站臺，手裏捧着一張當地人自行繪制的鐵道線地圖，站在無人的一個角落，低頭參照着地圖路線，心裏琢磨了一下，不由皺緊了眉頭，百思不得其解——

這條鐵路線，橫看豎看，怎樣看也通達不到巴山蜀水啊？似是繞着松江滬境迂回了一趟，要去四川峨眉山，卻為何偏要乘坐這趟火車？

“怎麽了？”

典谟肩挎行囊，湊到她身畔，伸長了脖子往她手裏捧的那張地圖上偷瞄幾眼，緊張兮兮的，臉上似挂了個大問號，——這是他第一次跟随“亵渎”出任務，心中既忐忑又興奮。

“沒什麽。”

收起手中的地圖，葉渎暫時抛開心中疑惑，領着典谟往前走，不多會兒，就看到那塊被刻意辟出的專屬候車區域。——接近火車尾段的月臺十米見方，整齊列了隊人馬，似是董記商行的工人，用人體充當障礙物、與普通乘客候車區分隔開來，圈出一塊空曠場地，那裏停了輛輕便馬車、一頂官轎、幾部人力車。

葉渎遠遠的看到從馬車上下來的人，正是月飛與那位梅二姑娘。前者見她來了，表情竟是一愣，——今兒個，葉渎未做男兒打扮，竟着了女兒裝束。月飛遠遠瞅着一個缃素裙裝、眉目淡淡，喬裝得似個丫鬟的女子站在角落，乍一看，只覺陌生，待看清她身邊站的典谟後，才認出她來，急忙奔過來。梅二姑娘則站在原地，禮貌性地沖她點頭打個招呼，便徑自迎向從那頂官轎裏踱步而出的一位貴客。

“他怎麽也來了？”

葉渎站得遠遠的，留心觀察：茂坑人始終沒有露面，明叔也沒有來。她先是瞄見那幾輛人力車上魚貫而下的幾人當中，有一人個子最高，走得近些，才發覺此人頗為眼熟。

那是個頭戴鴨舌帽、鼻梁上架副眼鏡、一手執筆一手捧着記事本的竹竿兒男子，神經質的在那裏東張西望，忽又低頭拿筆做着記錄。——這人，不就是那家《中外日報》報館中的撰稿員麽！他身後還緊跟着幾個幫工小弟，扛着一堆器械，似是照相攝影器材……

“葉佛……葉葉、葉姑娘，您可來了！”

月飛興高采烈地奔上前來，招呼還沒打個利索，就被葉渎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狀似漫不經心地沖她問道：

“今兒來了多少人？”

礙于葉渎今日來此持有的特殊身份，月飛不便即刻引她去梅二姑娘面前，只得站得遠遠的，一面指了指從官轎裏走出的、一位年近五旬的官老爺，一面壓低嗓門道：

“那位是蔡乃煌蔡大人，走馬上任不久的道臺大人！”

蘇松太道（上海道），是當時最大的肥缺，撈得肥缺之人，手段必不簡單！月飛小小聲、故作神秘地說道：“這位大才子，背後靠山大得很……”

葉渎反應極快，一聽此人姓名，登時想起來了：“袁世凱親信。”京師逢着那位李耀祖，申城又撞見這位蔡乃煌，她走到哪裏，都能與“袁項城”身邊的人碰到一起，當真只是巧合？

一提起這位道臺大人，月飛是連吹帶捧，她則是暗自搖頭。

去年‘丁未政潮’中出鬼主意，幫着奕劻和袁世凱扳倒政敵的得力功臣——蔡乃煌！此人的為人做派，可不怎麽光彩！

看那個報館撰稿員，緊跟着那位道臺大人，二人像是形影不離、親密無間！葉渎心中猶有不解：這二人到底……是何幹系？

似是瞧出她心中疑惑，月飛連忙解釋道：“前晚的行動很成功，《中外日報》已幫着咱們放出風聲，不僅知會了道上的人，也驚動了新官上任的道臺大人。大人惟恐宵小作亂，這才親自帶了衙門差役前來送行，上車前先幫着盤查乘客，逐一驗明正身才予以放行，也算是幫着咱們把了第一道關！”頓了頓，她又道：“那位報館撰稿員，未受邀請，擅自前來，必是來采稿挖素材，途中萬一遭遇宵小，也可第一時間發報刊登，搶得頭條！這是人家職責所在，故而粘着道臺大人，央求随車同行。”

葉渎頓時覺得一個頭兩個大，——還未啓程就招惹了四方關注、八方人馬，來的卻偏是這些個擺排場、走過場、中看不中用的泥菩薩，搞出這麽大的動靜，眼看一撥撥衙役官差擋着道口，橫加盤查，人群裏早就起了亂子，此刻倘若來了歹人，定會趁亂鑽空子！

真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如此一來，路上想要不出岔子，只怕難上加難！

“哦、對了，阿笙先生您也來了？必是葉佛爺不放心讓您一人留在客棧吧？”

月飛渾然不覺有何不妥，依然興高采烈，跟出游踏青似的，又與一旁的典谟侃侃了幾句，而後催促着二人先上火車。

但是沒走幾步，葉渎突然駐足原地，動也不動，兩眼死死盯着個方向，臉色都有些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