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衛知拙走了,趙好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飯,對方說她馬上就能找到真相了,可她自己一點兒感覺也沒有啊。也不知道是該感謝衛知拙那麽信任她能找到答案,還是該揪着這個讓人摸不着頭腦的家夥臭罵一頓。

但很快趙好就沒工夫去想這些了,周捕頭前來帶她去見知縣了。

雖然衛知拙明明白白地告訴了趙好知縣不會答應她的請求,趙好還是得去試一下,哪怕只有一點希望。

更何況,衛知拙也不能說什麽都那麽準吧?

本朝有規定,知縣吃住都得在衙門裏,西平縣的縣衙也一樣是前衙後宅的格局。平日裏衙役們只在前衙活動,未經通報允許,是不允許去往知縣住的後宅的。

周捕頭早早地通報過了,這會兒便也暢通無阻地帶着趙好進了後宅。

趙好第一次來知縣住的地方,難免好奇,瞪着一雙眼睛東張西望。西平縣前衙很大,畢竟要容納二三百人進出工作,後宅只供知縣居住,就要小一些。

不過小歸小,游廊月門是一樣不少的,二人過了三道門,又穿過兩叢佛肚竹,這才進了知縣所在的後花園。

春日的午後,陽光微微帶些暖意,植被新綠上頭,空氣清爽,知縣老爺正和師爺坐在亭子裏喝茶賞花。見有人來了,那師爺便站起身來,随侍一旁。

周捕頭先上前行了一禮,又拉了一把趙好,朝知縣拱手道:“大人,這便是辦了王家案子的那個李好了。”

趙好見狀,也上前一步行禮,脆生生道:“小人李好,見過知縣大人。”

只聽上邊的人笑道:“原來就是你呀,王家的也曾向我誇贊過你,擡起頭來看看。”

趙好便依言擡頭,正好打量這知縣的樣貌。

西平縣的知縣姓姚,乃是四年前被調到任上來的,也就是說在衛知拙當年的上司高升後,中間還隔了一任。

姚知縣是個清癯的中年人,留着胡須,穿着一身青灰色的綢制長袍,手邊擱着茶盞,臉上帶着和藹笑意。

這般模樣和趙好印象中一個通情達理的好官該有的相貌出入不大,越發讓她多了幾分說服對方的信心,當下朝對方露出個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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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知縣果然也朝她笑了一笑,贊嘆道:“怪道人都說英雄出少年呢,想不到咱們縣衙裏也出了這麽個年紀輕輕的高手。”

師爺忙在一旁附和道:“正是如此,聽說這小李還是前段日子才投來衙門的。正所謂良禽擇木而栖,想來也是大人您治理有方,才引來了這般人才。”

姚知縣聽了這話,嘴上沒說什麽,臉上的笑意卻是深了不少。

撚了撚胡須,姚知縣沖趙好說道:“你既有那飛檐走壁的本事,當一個白役卻是浪費了,可有什麽想法沒有?”

這便是要提拔趙好的意思了。沒想到那師爺為了吹捧知縣說的話,順帶幫了趙好一把,正中她的下懷。

不過趙好心知眼下還不到時候,既然這姚知縣愛聽好話,她便也投其所好,說道:“不瞞大人說,小人原本是外地人,正是途徑西平縣,聽到了百姓們對大人的交口稱贊,這才決定來衙門的。便是只當個白役,???能在大人手下為濟世安民出一份力,小人也心滿意足了。”

姚知縣聽了,果然大為開心,笑道:“你既有這樣的抱負,又有這般本事,自然不可能叫你做個小小白役。不過嘛,貿然提你做捕頭,也怕有人心存不滿,私下議論。這樣,先叫你做個捕快,待你辦上幾樁漂亮案子,再提你做捕頭,如何?”

趙好聞言,卻是故意露出心動但又猶豫的表情,好半天,怯生生沖對方道:“謝過大人的好意,別說捕頭了,就是捕快,小人也是不敢妄想的。入職時已聽說了白役轉正何等不易,小人還未曾破過一起案子,卻是不好領命……”

姚知縣還未皺眉,師爺已急道:“大人看重你,你這小白役怕個什麽勁兒,當了捕快再破案,不是一樣的嗎?”

趙好看了一眼姚知縣的反應,見他笑意微減,便做出擰巴的樣子,說道:“人都說無功不受祿,我一點兒事沒做,如何能當捕快?況且知縣大人這般好官,怎能因為小人被人議論不公!”

雖然趙好說出來的是推辭的話,但一切都是為了自己考慮,姚知縣臉上不滿的情緒也就變少了,笑道:“好罷,那便等你辦個案子來。周運,你帶帶這個李好,待有案子結了,便教他轉正。”

周捕頭早就知道趙好來見知縣的目的,聽到這裏,哪兒還不清楚接下來趙好要說什麽。一面感嘆小李果然會說話,一面做出平常的樣子來,恭敬道:“是,大人。”

趙好聞言,立即抓住時機,說道:“其實小人已經在負責一樁案子了。”

趙好原本想說自己找到了關鍵線索,确定能很快破案。但不知怎的,看着上方的知縣和師爺,話到嘴邊,又被她下意識地咽了回去,只幹巴巴道:“只要能破了這個案子,小人便也覺得自己有資格當個捕快了。”

一個小小白役的事兒,姚知縣也沒打算細聽,聞言,只端起了茶杯道:“那你便去破這個案子罷。”

趙好道:“可是這案子已被您下了令,說是不用再辦了。”

姚知縣遞到嘴邊的茶盞一頓,看向趙好。

趙好立刻垂下眼,不叫對方看見自己的鋒芒畢露,輕聲道:“正是這個月來陸續發生的七起失蹤案。”

話音一落,花園裏一下子靜得可怕。

過了許久,才聽見姚知縣手裏的茶盞落回石桌上的清脆聲響。

這種緊張的時刻,趙好的腦子卻有一瞬間的放空,想起了衛知拙對她說過的話。

“真相就在你眼前,而且你很快就能找到了。所以即便在面見知縣的時候,也不要忘記思考這個問題。”

不知為何,趙好潛意識中覺得,現在就是思考這個問題的時機了。或者因為這會為她說服姚知縣增加籌碼,又或者因為些別的什麽……

但是,真相就在她眼前,她很快就能找到了。

趙好擡起頭,做出一副懵懂模樣望向姚知縣,說道:“這是小人第一次接手的大案,小人想将它辦好。不知大人可否應允繼續将這個案子查下去。”

姚知縣盯着她,仔細地打量了一會兒,才慢慢開口道:“此案我已下令不用再查,你若只是想破個案子,換一個也無妨。”

趙好一副愣頭青的樣子,梗着脖子道:“小人可否鬥膽問問緣由?這些案子小人跑了許多天,其後是七個百姓的家庭,骨肉分離之痛誰忍直視?大人您這般心系百姓,真的不能網開一面嗎?”

自打姚知縣擱下茶盞之後就一直屏聲斂息的師爺怒喝一聲:“大膽!大人已經下了令,你還喋喋不休地追問些什麽!”

姚知縣卻是一擡手,止住了師爺的話頭。他觀察了趙好一會兒,臉上的表情變得高深莫測起來,語重心長道:“我又何嘗不知百姓苦楚,只是你一個小小白役,又怎知我這個位置的難處。”

“這樣一個案子懸而未破,數十捕快白役日日在街頭巡問,你可知會給百姓帶來多大的恐慌?而其中派出的人手衆多,占去衙門大半,我雖只是個縣令,治下百姓也有數萬,除了這個案子,難道就沒有別的案件要辦嗎?加之各種庶務、稅收、堤壩修建……哪個不花精力,哪個不要人手?”

姚知縣長嘆一聲,臉上也帶上了些許哀愁,說道,“你以為我是不願意辦這案子嗎?只是權衡利弊之下,不得已而為之啊!”

師爺一聽這話,也立即抹淚:“大人您真是一片苦心啊!”

若是真換個平民出身的白役來,十成十要被這套說辭唬住,但趙好打過交道的官員沒有一百也有八十,立刻就聽出了對方不過是在推诿。

他說的那些事務的确存在,但都屬長線,并不一定得擠在這個時候馬上完成。正常來說,眼下這麽大的失蹤案才是首先需要處理的。

況且若衙門裏的人手真有那麽緊張,何以半個多月前她還被派去處理王家丢了鹹肉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趙好的腦子裏一團混亂,所有的問題都被夾雜在了一起——姚知縣為什麽要放棄調查這個案子?他又為什麽要在一個微不足道的白役面前找這麽多借口證明自己是不得不下這個命令的?前者是因為覺得麻煩嗎?那後者是因為什麽?他在掩飾什麽?他在害怕什麽?衛知拙所說的相似性到底意味着什麽?這些失蹤案到底哪裏不合理?對方當初為什麽那麽篤定這個案子不久後就将無人問津?又為什麽在今天突然告訴她她已經無比接近真相?

趙好猛地擡起頭,忽然想通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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