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劉桃兒的夫家姓葛,在豐鎮開着一處賣甜湯的鋪子。趙好和衛知拙混在一衆???差役中找上門的時候,葛大郎正在和客人談天說地。

上一刻葛大郎的臉上還帶着喜氣洋洋的笑,下一刻看見圍過來的差役後,他便立刻丢了手上的茶碗,慌不擇路地想要逃走。

衆人哪裏會給他這個機會,立刻有四五個白役合身撲上去,将葛大郎壓在最底下,反手捆成了個粽子。

那葛大郎被揪起來時,臉色發白,渾身都是冷汗。一開始他還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辯駁什麽,但李捕快上前瞪着眼怒喝一聲,便将本就心虛的他吓得渾身癱軟,再想不起來自己要說什麽,讷讷地将一切罪行都招了。

二烏村那具無頭屍體确實是他的發妻劉桃兒,乃是被他失手打死的。因着畏懼官府發落,他才想出了割首換衣,隐瞞身份的辦法。

李捕快聽了,立刻質問道:“失手打死的?你為何要對自己的發妻下此毒手?”

葛大郎聽了,張着嘴,卻是說不出理由來。還是隔壁一戶人家關着門,從裏面傳出來一道女聲,罵道:“為他媽個□□!這狗攬子屁本事沒有,就他媽會打老婆!”

這粗口把衆差役都聽得愣了一下,葛大郎更是漲紅了臉,又不敢吭聲。

原來葛大郎這甜湯鋪子乃是他爹娘掙下來的,一輩子存了點錢,還送他去讀了書,指望他能考個功名。

但葛大郎不争氣,別說秀才,連個童生也不曾考上。随後葛大郎年紀漸長,書也不讀了,整天無所事事。他爹娘沒辦法,想着說不定成了家就好了,于是托人相看,替他娶了劉桃兒回來。

沒成想家是成了,葛大郎卻沒什麽變化,反倒将自己的無能和外人的閑話全都發洩到了劉桃兒身上。

葛家二老在時,還能勸勸架,劉桃兒也算過過兩天好日子。但好景不長,三年前劉桃兒孕時被葛大郎打得滑了胎,葛家二老被不孝子氣得先後去世,劉桃兒再也沒了庇護,從此之後便是三天兩頭的挨打。

有時候打得厲害了,劉桃兒哭叫着要逃,又被葛大郎抓回去,街坊四鄰沒有哪個不知道,但也沒有哪個敢去管。

一直到十天前的晚上,葛大郎因為一點兒小事毆打劉桃兒,對方突然沒了動靜。

一開始葛大郎還以為劉桃兒只是暈過去了,或者在裝死,踹了她兩腳後便去睡了。直到他半夜口渴叫人,劉桃兒不應,罵罵咧咧地起來看時,才發現人已經硬了。

葛大郎頓時懵了神,只想着不能叫人發現,慌慌張張地去後院挖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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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挖了幾鏟子,他又想到自己雖然不讓劉桃兒跟娘家聯系了,但對方偶爾還會跟鄰居說一兩句話,若是被發現失蹤,第一個就要查到他頭上來,埋在後院并不保險。

于是這才想到了抛屍,又想到了斬首,進而想到了找個女人來替代劉桃兒。

反正劉桃兒也不常出門,先把街坊四鄰糊弄住,待到風頭一過,他只說劉桃兒生不出孩子,于是休妻另娶了,日子便可以繼續過下去了。

但有哪個女人願意配合他幹這種事呢?葛大郎想起了自己曾去過一次花月樓,見到的玉露。

當時的葛大郎沒錢,又垂涎玉露的美色,想着找個沒人的機會揩揩油,于是偷偷跟了她一段路。沒成想這一跟,恰好聽見玉露同金風痛罵嫖客和花月樓,知道了對方有心離開那個地方。

當時的葛大郎對玉露的想法嗤之以鼻,一個千人騎萬人枕過的妓子還想從良?卻沒想到這麽快對方的想法就成了自己的機會。

第二天晚上,他便拿着刀偷偷翻進了花月樓的後院。

也是花月樓太久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看守疏于防範,竟真讓他撞見了從嫖客床上跑出來透氣的玉露。

原本葛大郎帶着刀,還想着萬一玉露不配合,殺一個也是殺,殺兩個也是殺,卻沒料到玉露聽完他的來意後,竟然十分冷靜地同意了。甚至他一開始都沒有想到換衣服的事,還是玉露提醒他的。

于是兩個人回到了甜水鋪,一同割下劉桃兒的頭顱埋進後院,又将無頭屍體抛在了二烏村的樹林。

這樣一來,便兩廂成全了。玉露可以逃離花月樓,搖身一變為良家婦女,而他脫了罪,甚至還換了個花容月貌的老婆。

雖然玉露是個妓子,葛大郎覺得自己受了點委屈,但形勢所迫,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只是計劃得如此周密,兩人卻都沒想到世上有這般巧合的事,他們前一晚上抛了屍,第二天劉桃兒的哥哥劉二更便找上門來,玉露僞裝不及,因此露出了馬腳。

聽完葛大郎的供述後,李捕快立刻問道:“那玉露現在在哪兒?”

葛大郎雙手被綁着沒法兒動,只得朝門口歪了歪頭,說道:“在屋子裏呢。”

于是差役們又一擁而上,進了甜湯鋪。

趙好眼疾手快,力氣又大,擠開其他人沖在第一個。店鋪裏沒人,後院倒是開着,一個蒙着臉的女子站在廚房裏,正持着柄木勺煮豆湯。

差役湧進來的動靜吓了她一跳,那女子先是愣在了原地,随後像是明白了一切,把勺子往差役堆裏面一扔,破口大罵起來。

趙好這輩子都沒聽過那麽多那麽髒的髒話,頭都大了,直到其他人上去把那女子摁住了,她才回過神來,跟着擠上前,問道:“你就是玉露?”

“是你媽——唔!!!”

一個白役聽不下去,拿布塞了她的嘴。

趙好看着還在掙紮的玉露,不禁想到了花月樓的那些女孩兒,忍不住道:“你怎麽會聽信葛大郎的話?你就算偷走劉桃兒的身份,有了良籍,葛大郎能打死劉桃兒,不是一樣能打死你嗎?”

玉露的掙紮停了下來,她開始用一種奇異的眼神打量趙好,随即竟呵呵地笑了起來。

差役們面面相觑,趙好也不明白玉露在笑什麽,只得伸手拿掉了她口中的布團。

玉露咳了兩聲,恨恨地看着趙好,罵道:“你們又知道我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不和姓葛的合作,難道我便能好好活着了嗎?花月樓有的是人死的比那劉桃兒難看!我只是不想變成那副模樣罷了!”

說完,她又不幹不淨地亂罵起來,先前那個白役無奈地看了趙好一眼,從她手裏把布團拿回來,重新堵上了玉露的嘴。

趙好只能站在原地,看着衆人把玉露捆好,挖出了後院已經開始白骨化的劉桃兒的頭顱,将二者和葛大郎一起押解回衙門候審。

案子水落石出,主犯從犯也都認罪,這件事已經不需要趙好和衛知拙去管了,她們便也沒有急着和衆人一起回去。

趙好走出門,在葛家的甜水攤上坐了下來,兩眼盯着桌面兒,不知在想些什麽。

衛知拙在她對面坐下,說道:“案子破了,你還是不高興麽?”

趙好慢慢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玉露被抓時掙紮得厲害,蒙臉的布也脫落了。趙好看得分明,她嘴角眼角都有青紫,顯然是近幾天才被葛大郎打過。但即便是這樣,她也沒想過要回花月樓去。

玉露和葛大郎合謀抛屍,隐瞞劉桃兒的死訊,不值得同情。但她說的沒錯,花月樓的姑娘們其實并沒有過得比劉桃兒更好。

劉桃兒的冤屈終于要得到伸張,她們的苦難卻還遠看不到頭。

衛知拙看出了她在想什麽,沉默片刻,說道:“有些事情并不是我們能解決的,即便你救了眼下這些人,也救不了所有人。”

趙好明白他的意思,世上便是有這樣的地方,即便是她的……即便是當今的天子想要整治,也絕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趙好沒有說話。

衛知拙見狀,以為她死心了,便拿出另一件事來激勵她,說道:“案子已經破了,不日便會受審,還需盯着姚汝南那邊的動向,不能錯過這次機會。”

“失蹤案已經拖了很久了,屈老漢還在等屈晴回來。”

趙好終于回過神來,看了眼衛知拙,沖他點了點頭,說道:“我都知道,我已經想好要怎麽做了。”

衛知拙聽了,也放下心來,二人便就此回了縣衙,照常值班不提。

第二天一早,衛知拙準時起了床。煮上粥,又給橘子一家做了貓飯,出門去買饅頭的時候,他突然停下了腳步,看向了隔壁。

趙好家的院門沒有關緊,是她昨晚粗心,還是……她今天已經提前一步出了門?

——

趙好的确早起了。她先去了王家一趟,帶着二斤甜瓜子和兩個小丫鬟唠了會兒嗑。又去了一趟豐縣,趁着上午花月樓的衆人還沒醒,找到了還躺在床上休息的含笑。

兩天不見,含笑身上又添了新傷,花月樓的老鸨并沒有将她們當人看,沒有生意,便将氣全部撒在了她們身上。

趙好看着因為她突然破窗而入,吓得裹緊了被子的含笑,歪了歪頭,問道:“有多少人想離開這裏????”

衛知拙說的沒錯,即便她救了眼下這些人,她也救不了天下所有人。

但能救一個是一個,她從沒有忘記自己是為了什麽離開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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