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星空

“每次我心情不好，就會來這裏看看星空。”簡旭喝了一口蜂蜜酒，一邊朝我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漂亮吧！”

我和她肩并肩坐在天臺上，雙腳懸在空中，凝視着星空，這麽近，這麽美，有着水剛洗過一樣的清麗與明亮。

“真美！我第一次離星空這麽近。”

“哈哈，這就是冒險派的樂趣了！近距離看漫天繁星！”

“冒險派？”

“往遠看，再往下看，”簡旭的手指向遠方，“有沒有發現其他的基地都比我們低多？”順着簡旭的手指看過去，我只看到幾個小塊像是有層次的懸在遠方，不過遠近不同，因為有些看起來大得多，有些似乎小得可憐，唯一能讓我認出那是人們居住的地方只是因為上面閃着各種各樣的不像是自然産生的亮光。

“早上的話你可能會看得比較清楚。”簡旭有些可惜地說道，“在我們這裏，大家的居住地點基本集中在五個基地上。”看到我略微疑惑的目光，簡旭連忙補充：“沒有依照任何東西進行劃分，大家可以自由選擇。”她不慌不忙地打了個嗝，繼續往下說：“五個基地的環境和區域面積沒有太大區別，唯一的區別只是高度。我們小時候玩兒，就暗地裏把五個基地的居民按高度由上往下叫做冒險派、勇敢派、好奇派、猶豫派還有保守派，我們覺得這樣叫着怪好玩兒，現在叫習慣了都改不過來了。”

“所以，你是說，其實我們現在也是住在空中的，而且還是最高的那一個？”我驚訝地朝腳下望去，理所當然地發現不了任何端倪，不過倒是把簡旭逗得哈哈大笑。

“回答正确，我的寶貝！”她又喝了一口蜂蜜酒，突然話鋒一轉，“你這樣看當然看不來，只有在滑索道去其他基地的時候，你才能感覺到我們在空中這一事實！”

“你真的不需要加一件外套嗎？”簡旭裹上了薄薄的一件針織羊毛衫，看着依舊穿着中午那套沒有什麽禦寒作用的長袖運動服的我，還是忍不住又問了一次。

“真的不用，謝謝啊。”我笑着回答，心裏泛起了陣陣暖意。“不過你們這裏氣溫還真的偏低耶，”我突然想到了自己之前穿着的校服半袖，“在我們那裏這個時間穿着半袖都覺得熱。”

“現在可已經算是我們這裏最熱的天氣了！”簡旭驚訝地張口道。

“不會吧？”我一怔，“這種天氣在我們那邊至少算是秋季了。

不過很快我就明白了過來，“那大概是因為你們這邊海拔太高了吧。”

“大概是吧，不過其他基地溫度是會比這裏偏高一點兒。”簡旭聽起來似乎對這個話題沒有什麽興趣

“你知道嗎，在我們的世界，所有人都只能住在地面。”我卻興趣頗濃，覺得這裏的一切都充滿了奇妙，“可是，你們難道已經研究出了反重力裝置？呃，不知道我說的是否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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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吧，我想。教科書上提到的似乎是通過重力屏蔽系統的作用讓基地升在半空中。”

“那是運用了超導體高速旋轉的原理嗎？”我急切地問道，“我看過的一本書上……”

“噢，不，親愛的Elaine，你不能問我，在這方面我可不像Neal一樣是個‘萬事通’”，她揚了揚眉毛，嘆了口氣，“好吧，事實是，在聽這一節內容的歷史課上，我睡過去了。”

“噢噢，好吧。”我無奈地笑了笑，突然很希望簡亞也在這裏，他的腦袋裏一看就知道裝了滿滿的一車知識。

“不過，所以你們也已經研發出了飛車？或者還有其他的反重力裝備之類的？”我想起了那天暈倒前看到的會飛的汽車——如果那個時候我的視力沒有收到腦子的影響的話。

“飛車早在兩年前就已經研發成功，假如你想了解更多的話，我相信Neal很願意幫你找一找兩周前的報紙。”我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這聽起來似乎有點兒麻煩。

“事實上，我個人覺得飛車簡直就是本世紀最無意義的發明，實用性太低了，既然已經有了飛機能讓我們體會飛翔的快感與速度，飛車的出現又有什麽必要性呢？不過其實索道才是大家最喜歡的出行方式，用于來往于兩個基地之間。事實上，我比較期待他們快些研發成功那種穿上就能飛的翅膀，那才好玩呢！”簡旭興致勃勃地大聲談論着自己的想法，随後我們卻陷入了沉默。

“現在幾點了？”我喃喃自語道，一邊捋起了左手的袖子。

“噢，才十點半，離爸爸媽媽回來還早着呢。”簡旭快我一步看了看她的星形手表。

“嘿，你的爸爸媽媽都是做什麽的？”

“我的媽媽在外交局當中文翻譯，你知道，因為現在的翻譯機，呃，其實智能化程度還不夠高，所以外交局的領導還是更加信任人類的水平。至于我的爸爸嘛，他是知識管理局的。”

“知識管理局？”

“對，他是知識管理局的教育司司長，就是幹學校管理之類的活。”

“他是領導人嗎？”

“哈哈，我想大概應該算是為領導人工作的職員吧，管理着小職員的大職員。我們承認的唯一領導人是Hazel Greeley。”

“是一位女領導人？”

“很迷人的一位女士，”簡旭眯着眼睛回答道，“可是，如果真的确定由她拍板制定了矛盾者研究計劃，我會說她簡直是個沒用的傻瓜！”簡旭的眼睛突然噴出一絲怒火，我的心裏不由得升起一股感動。

“Caroline ，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理智戰勝了猶豫，“我想，我的事情最好還是不要告訴你的爸爸媽媽，至少，我的身份。”

“我的爸爸媽媽是天底下最好的人！難道你不相信他們？”簡旭瞪大的眼睛裏滿是疑惑，我似乎還從她眼底的那抹神采中感覺到了一絲不被信任的受傷。

“你的爸爸媽媽都在為當局工作，我不願意将他們牽扯進來，”我嘆了口氣，“我不應該把他們牽扯進來，不然我會愧疚的，假如真的，有那種事情的存在。”我頓了頓，看着簡旭的眼睛道，“我相信你也不願意他們有事。”

我強迫自己把愧疚感壓在心裏不表露出來——事實上，除了害怕簡旭的爸爸媽媽為難之外，我不願意讓他們知道的另一個原因被簡旭說中了——盡管我一點兒也不期待這會發生。可是在這種時候，我只能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需要處處謹慎。

“好吧，我贊同。”簡旭疑惑與受傷的眼神褪去了，她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嘿，對了，你家裏都有誰啊？”我突然發現原來我們都對對方的生活充滿了好奇。

“我和爸爸媽媽還有弟弟一起住。我的爸爸是工程師，我的媽媽是一名老師，我的弟弟和我一樣在上學。”我的聲音突然帶了些不能自已的哽咽。

噢，爸爸媽媽，還有我的弟弟，我真的好想見到你們！

簡旭出乎意料地打了個聽起來并不很真實的哈欠，“等我去廚房再偷一點蜂蜜酒過來，不得不說，湯姆大叔釀這個還真是一把好手！”簡亞輕快地飄下樓去，像一個舞蹈着的精靈。

我小口嘗了嘗這杯棕褐色的飲料，酒精的氣味不很濃，反而還有股子清甜，涼風吹過光着的雙腳，有點癢，又很舒服。我望着似乎近在咫尺的星空，它看起來就像一塊閃閃發光的大幕布，清亮的星星靈動而美麗，偶爾幾朵飄過的烏雲慢悠悠地穿過光着的腳丫，帶來一陣舒服的涼意，我簡直感覺自己都快沉浸在這片悠遠的神秘中。

不知道爸爸媽媽現在在幹什麽？大概他們現在已經吃完晚餐，正在客廳裏看電視吧，弟弟也許在電腦上下象棋……我心裏驀地一陣酸楚，眼淚不知不覺劃過眼角。我和爸爸媽媽說好三天後回家，最多三天，假如他們發現我不見了……

一疊方巾遞了過來，我轉過頭來，剛好對上簡旭的眼睛，很澄澈的藍色，帶着一點兒猶豫。我的心裏立刻湧起了一陣感激，為她那個絕妙的理由，避開了我所有不願被人看到的脆弱。我接過紙巾很快擦掉淚痕，再眨巴了一下眼睛，換上笑意盈盈的臉。

“謝謝。”我輕聲說道。

“我想爸爸媽媽快要回來了，我們回客廳去見見他們好嗎？”簡旭主動挽過我的手。

“十二點，你的爸爸媽媽一直都這麽晚回家嗎？”我看了看手表。

“哈哈，平常他們一般會十點鐘之前到家，”簡旭笑了起來，“不過每個月的第二個周五，爸爸媽媽會抛下我們跑去出進行一次‘小小的約會’，我想大概是有我們在身邊他們不能自在地接吻吧，”簡旭頑皮地眨了眨眼睛，“一個悠長的吻。”我也随着簡旭笑了起來，我突然發現自己慢慢地喜歡上她的這種直率。

在這個地方，直率者大概能給我更多的安全感，而且他們的情緒和脾氣一般也都來得快去的也快。

走到扶梯邊，簡旭突然回過頭來，露出了一個狡猾的微笑——“要不要試一下一種快捷的方式，讓你一分鐘就能到客廳！”話音剛落，她抓住了扶手，輕輕一躍便穩穩當當地坐到了扶手上，“我們滑下去！”她用一種興奮到近乎沙啞的嗓音說道。

“真的可以嗎？”我有些畏懼地縮了縮身子。“我會把它壓壞吧？”我指了指扶手。

“你想得太多了！快上來！”簡旭大笑着催着我快些爬上去。

我笨拙地爬了上去，手心因為緊張有些出汗，這可是五層樓高呢，要是一不小心……

“放心，Elaine.”簡旭顯得很自信，“從四歲我就開始這樣玩了，從沒出過事，除非算上那一次湯姆大叔突然從樓梯間冒出來把我吓了一跳差點松了手！”

我僵硬地扯出一個微笑，點了點頭。

“三，二，一，滑！”簡旭喊道。

“哇！”她整個人像離弦的箭快速地劃過第一個扶手，我學着她的樣子分靠在扶手兩腳稍稍松開，随後跟着滑了下去，那感覺還真棒，我頓時覺得自己就像一片輕盈的羽毛。

“對了，Caroline，我該怎麽稱呼他們呢？”通過一個轉角時，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呃，我是說，他們習慣用中文的叔叔阿姨？還是你們喜歡用英文的Mr. 和Miss 噢，對了，你們英文名的姓是？”我一邊暗暗為自己在其他場合聽起來簡直無厘頭的問題感到一種稀奇古怪的搞笑，一邊又有些憂心忡忡——我對這個世界，了解得真的很少，少到或許一不小心就會出洋相。

“Grainger，格蘭傑，這是結婚之後老爸和老媽一起選定的。”簡旭喘着氣說（但似乎不是因為疲累）：“不過別擔心，他們很随意的。我們家會中英文混講，不過我想他們會願意多鍛煉一下自己的中文的，特別是老媽。”簡旭親昵的語氣讓我對她的爸爸媽媽的好奇更重了一些。

我們跳下扶手的時候簡旭的爸爸媽媽正在客廳休息，從他們還沒換上晨衣來看，我想他們應該剛到家不久。

“噢，爸爸媽媽！”簡旭撲了上去，抱住兩人親了幾口，這才退了回來。

“這是我的朋友，她叫Elaine.”在爸爸媽媽面前，簡旭天真得簡直像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

“叔叔阿姨好。”我顯得有點兒窘迫。不過立刻就被格蘭傑夫婦的熱情給融化了。“你真可愛。”擁抱我的時候，格蘭傑夫人伏在我的耳邊，用慈愛地語氣輕聲說道。

“收斂點，爸爸媽媽。”簡旭似乎對媽媽的熱情見怪不怪，只是悄悄翻了翻白眼。“噢，我們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和你們商量。媽媽！”聽到簡旭的呼聲，格蘭傑夫人立刻放開了撫摸我頭發的手。

“Sorry，Caroline.”

“爸爸媽媽，我邀請了Elaine來我們家住一段時間，你們不反對吧？”簡旭調皮地摟着格蘭傑夫人的脖子問道。

“當然不！好孩子，把這兒當做你的家吧！”格蘭傑夫人慈祥地望着我，仿佛了解我心底深處最隐秘的無助與迷茫，有那麽一瞬間我突然有一種沖動想要對這位有着像我媽媽一樣的慈愛的眼神和溫柔地雙手的女士傾訴我所有的不安與恐慌。

“Elaine，跟我來吧，看看你要住哪裏！”和格蘭傑夫婦互道晚安後，簡旭拉着我的手蹦蹦跳跳上樓去。“當然，你也可以和我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