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平地生波瀾

方才那梁惡霸是朝廷重臣中書令的外甥梁進,這人恃強逞兇橫行街頭慣了,柳行素參加科舉考試之前,便目睹過幾起諸如今日的鬧事。

但她不是賀蘭山的小師弟,更不是當年的軟弱女子,她知道自己的目的,她這樣的人,沒有資格與師兄一般快意恩仇,她這樣的人,要瞻前顧後,朝堂上處處盤根錯節、明争暗鬥,中書令是她眼下絕對不能得罪的人。

柳行素說完這一節,沈輕舟的眉梢動了動,長街之上,俠士的手輕輕搭在俊秀探花的肩頭,“行素,你同我回去吧,回賀蘭山。”

她目光微動,“師兄,你要我回去?”

沈輕舟憐惜地颔首,“嗯,我們一同将徽兒養大,忘了這些仇恨,忘了過去,不好麽?”

柳行素知道他還沒有死心,“師兄,這些年撐着我過來的,是我的父親,我的叔伯,我的兄弟,他們慘死西嶺關,含冤莫白,這不是仇恨,這是不甘心。他們遇難時,我在錦繡榮華堆裏,與一個不愛我的男人可憐卑微地乞求,我枉為柳家人。”

“行素,當真要如此固執?”

她望着他,點頭。

沉重,堅定,那張清秀的臉龐寫滿了堅毅不屈,比世間男兒尤甚。她有她的執念,有她必須要完成的事。

“好。”沈輕舟長嘆一口氣。

說不出是悵惘還是別的什麽,他知道,如果此時柳行素答應與他回賀蘭山,那就不是柳行素了,她是個固執的女人,即便是六年前也是如此,她待人單純善良,但一旦倔強起來,比誰都決絕,比誰都不留餘地。

沈輕舟松開手,“我回西北等你。”

柳行素點頭。

這一趟從西北到中原,沈輕舟只是謹遵師父之命勸說柳行素莫要明知事不可為,卻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盡管師父之意,是要柳行素在朝中左右逢源,切莫心急氣躁,而他是盼着她能全身而退,抽身官場。

小春将馬車趕到巷口,兩人上了車,沈輕舟眼睛一亮,“小春,你是不是長高了?”

小春搔搔後腦,不好意思,“與師伯上次見面的時候才十三歲,現在我都已經十六了!”

“哦,這麽久了。”沈輕舟想了想,臉色有些無奈,放下了車簾。

……

中書令是朝廷命官,國之重臣,膝下無子,因此格外疼愛這個外甥。

柳行素如今唯一的目的是爬上秘書監的位置,但無人引薦,她不能開口同皇帝陛下讨要官位,而中書令如今則專擅提拔大臣,如此一來,她算是斷了一條路。

梁惡霸雖是活該,但師兄意氣用事,給她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那梁進也不是什麽善罷甘休的主,被打了半日之後,這消息已經不胫而走,幾乎傳遍了上京,中書令很快得知了此時,望着侄兒那血流不止的腳踝,既痛心,又窩了一肚子的怒火,“這是誰人吃了豹子膽幹的?”

梁進趴在地上哭着扯舅舅的衣袍下擺,“舅舅,你要替我做主!”

他不停哭着求自己的舅舅,門外有人闖入,拎着一名衣着樸實的百姓,那小民抖如篩糠,雙腿巨顫地被拎進來,“大人,小民、小民曾目睹朱雀街的白雲巷口,那個傷害梁公子的男子上了新科探花柳大人的車……其餘的,小民都不知了,不知……”

中書令原柏齊須發一吐,揚眉問道:“探花?”

柳行素,白日裏在殿上有過一面之緣,舌燦蓮花之輩,雖未必有真才實學,但朝中儀容風度皆算上佳,進退有度,懂得謙恭,他何以不知道,這梁進與自己乃是甥舅之親,竟敢冒犯到原家來。

梁進仍扯着父親的衣袖,“舅舅,你不能放過那個柳行素啊!舅舅……”

原柏齊拉起外甥,“你的傷怎麽了?”

梁進用袖口抹臉,絕望地痛訴:“大夫說,怕是用不能同正常人一般行走了……”

一聽這話,原本還有幾分搖擺的原柏齊登時板起了臉孔,“柳行素實在欺我太甚!”

“進兒,此事舅舅定為你讨個公道。”

關于梁進在坊間的荒唐事,他尚且知道一些,因畢竟不是親生兒子,原柏齊平日裏對他的教導常常疏懶疲憊于應付,只要他不幹出太缺德的事,他幾乎是不過問的,他曉得這個外甥一貫的作風,想必實在市井欺負了一二個人,如今卻落下個終身殘疾。

此事不但關乎外甥的委屈,更關乎他這個中書令的顏面,區區四品尚書右丞,便是連尚書親臨,也要賣他三分薄面,這人方至上京便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原柏齊以為這事絕難私了。

同樣太子府的人也收到了梁進被打的消息。

六年前東宮被燒,主殿被付之一炬,陛下厚恩,準允太子在城中建府,先前的太子少師和太子少傅都随之搬出了東宮,遷到了城中建了新府,也算是因禍得福。

蘭子顧承太子少師之位,在府中行走如入無人之境,只聞清流激湍,一帶假山翠樹,閣甍碧瓦被鎖在一庭月光底下。

太子殿下一身淡紫的明月錦,外披着月白紗繡瑞雀雲紋的長袍,皎白如雪的月光底下,宛如撒開一波潋滟的銀紫,他的手裏揪着兩片竹葉,散漫地盯着長亭裏擺放的一道殘局。

“殿下。”

白慕熙清俊含笑,指了指這桌棋,“先生來得好,不妨替孤解解這死局該如何走?”

“殿下棋藝精湛,早已遠勝于下官,殿下都覺得為難,下官解局豈不是贻笑大方?”蘭子顧搖了搖頭,“殿下,今日朱雀街發生了一事,事關新科探花柳行素。”

原本白慕熙還眸色淡然,“柳行素”三個字就如同一柄利斧,生生劈開了那份波瀾不驚。

“他惹禍了?”

蘭子顧垂眸,“他的朋友,打了中書令的外甥。”

“中書令的外甥梁進,是朱雀街一霸,常年盡幹欺男霸女之事,仗着家中銀錢多,欺負完人扔幾個臭銅板,構不成罪名,官府也拿他無轍,何況是三品大員的外甥,原大人掌百官拔擢之職,誰人敢得罪,斷了自己的青雲之路?”

白慕熙蹙了蹙眉,手裏的竹葉飄落在地。

他轉過身,銀紫的綢绡緩慢地飛揚,俊美清湛的面容如在霧裏,華貴難言,他笑了笑,萌動了身後一池春水。

“先生,這不是好事麽?”

蘭子顧一凜。皇帝陛下最恨官員結黨營私,尤愛孤臣,如今柳行素一來先得罪了中書令,無異于自斷臂助,這是皇帝最喜歡的。

可這對太子好在哪裏?

蘭子顧微愣地擡頭,眼前這個大周最尊貴的儲君,曾經是他臂彎下手把手教出來的孩子,可這些年,他早就變了,或許,從東宮的那場大火開始,他的一切都變了。

如此難以令人琢磨。

白慕熙淡淡道:“孤看上的人,沒有得不到的。如此正好。”

蘭子顧更駭,素來沉穩老成的一張臉可謂精彩紛呈。

坊間傳聞太子殿下有龍陽之好,多年不近女色,更不納妃擡妾,俨然一個清高的修道之人,容顏又清俊冷漠,對女子全然無半分風情逸态,顯然真是個八風吹不動的斷袖。

如今這——

殿下對那位柳大人,到底是喜歡他的人,還是喜歡他的才?

六年前太子妃故去之時,蘭子顧陪在白慕熙身邊,目睹了一切,他自然深信那個時候的殿下絕不是斷袖,但是現在……而且太子妃和這位柳大人還都姓柳,是巧合,還是太子殿下想起了什麽?

蘭子顧恍然擡頭,只見白慕熙已經沿着溪上架着的小石橋入了垂花拱門,廊檐滴水,一派澄明幽然的綠茵羅絡其上。

那背影模糊而高颀,孤巉絕世。

時辰太晚了,水花沒濺起來,尚在醞釀,翌日朝堂之上,衆官議事,中書令忽然越衆而出,柳行素手執笏板昏昏欲睡,昨日師兄與她久別重逢,給她灌了三盞烈酒,柳行素本來酒量淺,酒品差,喝了之後也不知鬧出了什麽笑話,今日酒雖醒了,只是人還有幾分醺然之态,見中書令生氣虎虎而來,柳行素還怔了一下。

然後才想起來,定是昨日與師兄在朱雀街有些親密舉止,教人看了說給了中書令原大人,瞧這人氣勢洶洶而來,啧啧。

“啓禀陛下,”原柏齊站在柳行素身邊,轉而面朝那玉石龍階之上的皇帝,剛直不阿狀道:“柳大人縱使兇徒當街作惡,傷我外甥,落下終身不治之殘病,何其可惡!臣已查實,那兇徒與柳大人來往密切,曾在朱雀街把酒言歡,相談甚洽!”

相談甚洽?好像是這麽回事。

柳行素暗暗點頭,臉色紋絲不動。

白慕熙微微擰眉,他是太子,原本可以不許早朝,但今日卻想見一見,這位機敏的柳大人如何圓這一場戲。

她是新封的尚書右丞,四品列下,但這身隐隐的酒味讓自己也能聞見。

只是,大周的太子殿下是天下無人能出其右的酒中名士,他能嗅到酒味旁人卻未必能有那麽靈敏的鼻子。

禦座之上,帝王的冕旒微動,大周天子沉了沉臉色,“柳卿,可有此事?”

既然被人告了,縮在人堆裏也不大好,她腳步沉穩地邁了出來,這一比劃,諸人便發覺,這位看起來風姿奇佳的少年,竟比那中書令原大人還要矮一截,這少年生得眉清目秀,卻是可惜了。

柳行素淡淡一笑,“陛下,中書令大人的人證還沒帶上來呢。”

衆人大奇。

昨日小霸王梁進一事,他們也有耳聞,柳行素縱是與那兇徒沒太大幹系,此事也不能占理,她怎麽還挺了一身傲骨,在堂上公然要人證?

奇怪,太奇怪了!

那少年恭謹地立在朝中裏,不進不退,不卑不亢。

形貌嬌小,聲音清沉,宛如珠玉走盤。白慕熙的眼眸動了動,忽覺得頭上穴位刺痛,一縷抓不住的影子一晃而過。

作者有話要說: 獻上更新,木有花花了不高興啦啦啦!

PS:作者君智商不夠,權謀辣雞,但主線不是這個嘿嘿。女主進朝堂是為了找卷宗找仇人,這你們都知道了,至于仇人是誰,嗯,你們肯定不知道。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