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朝奏九重天
何謙益接手了裴建大人未處理妥當遺留下來的爛攤子,這本身就是一個挑戰,初入朝堂,何謙益雖然年長,但也不過是個生手一名。
她想,事實上,除了衛峥,皇帝陛下給她和何謙益每個人都出了一道大難題。她是啞巴吃黃連,這位整日抱怨不公的衛大人,恐怕不知道如今柳行素和何謙益已經被推上風頭浪尖,現在已經是騎虎難下了。
“大人,今日府衙購了些魚肉,共計二兩銀子。”
衛峥就喜歡拿瑣事不厭其煩地問她“讨教”,柳行素有些頭疼,深吸一口氣,靠在桌上問他,“衛大人,庖廚之事,你也要拿來問過本官?”
孟子雲“君子遠庖廚”,衛峥念念不忘廚房裏的事,被柳行素數落了一句,卻并不見羞顏,“尚書大人左遷吳興,府衙中的事,如今都是柳大人你的分內之事,我已問過,這購買豬肉和果蔬的錢,以前一貫也是上任尚書大人做的。”
柳行素哂笑,“尚書大人?我可沒那麽大官銜。”
衛峥眼簾微阖,冷靜地盯着她。
柳行素不動顏色地放下了手中的筆,“也不知道衛大人心急什麽,柳某如今這點官銜,将來都是衛大人你的。”
如果她離京,工部至少還缺一個尚書和一個侍郎,她觀摩了幾日,在這裏除了嚴子恒,其餘的大多不足道,衛峥要是連這點好都撈不到,那他就是個名副其實的書呆子,百無一用是書生。
衛峥皺眉,虎着一張臉看她,“你這是什麽意思?”
“衛大人,你不懂啊。”
他不懂什麽?
衛峥看不透這個陰險狡詐的柳行素,看不透她到底包藏了什麽禍心,只是對她勾引權貴的手段嗤之以鼻,前日從太師壽宴上離去,轉而上了太子的馬車,他小解之時繞過正門,正好見到太子與她一道入了車門。
恬不知恥,這麽快便勾引儲君同車。
衛峥冷冷一笑,卷過袖子看起了自己的公文。
荊州來了消息,但這個消息已經遲了。
早朝之上,皇帝提出了議案,“荊州水患,衆卿有何見解?”
朝堂上有微末私語,但無一人敢出聲,皇帝陛下又問了一遍。
柳行素暗暗留心白慕熙的反應,她想起了他說的話,太子殿下的話她不是一個字都不信的,但她天生不是個悲觀的人,在事實板上釘釘之前,她并不會氣餒。除了白慕熙,朝堂上能說得上話的唯獨皇帝的幾個心腹忠臣,但她顯然不在這幾人之列。
皇帝龍目凜凜,赤舄紫绶,冕旒下一張深沉莫測的臉冷如凝冰,“長江泛濫,朝中沒有一個大臣留心汛期,也沒有一個大臣提得出治策?”
那言下之意就是:朕養你們一幫廢物有什麽用?
還是沒有人敢作聲。
身為兼管工部的尚書右丞柳行素,即便此事她不被派到荊州,那水災後修葺重建的工事也會落在自己頭上,她是跑不了的。
果然,她已經聽到皇帝再叫她了,“柳行素。”
“微臣在。”柳行素越衆出列,清脆利落地應道。
“水災泛濫,此事柳卿有何建議?”
柳行素臉色微苦,“臣,心痛百姓因水災流離失所,一時……”
這時說什麽建議,都是讓皇帝大袖一揮,發落她到荊州治水,她并不是什麽愛民如子的好官,她的目的不在荊襄之地,而在上京,更何況她對治水壓根是一竅不通,她祖籍塞北,又在賀蘭山活了六年,連長江的模樣都沒見過。
皇帝道:“那現在想。”
唯一稍感欣慰的,便是皇帝不止點了她一人,戶部和兵部的也被問候了一遍,最後才是太子。
文武百官各自心裏都有一杆秤,行事,利幾何損幾何,會在陛下在朝堂上提出來前自個兒先掂量好了。
這位太子爺雖然是儲君,但似乎與陛下是方枘圓鑿,一般來說,只要太子說一,陛下的定奪就極難停留在一上。
白慕熙微微沉色,“臣以為,先從國庫撥款赈濟災民,撫定人心是根本。”
災易生亂,這是每人都會想到的問題。
皇帝自然考慮到了,“可去年北地大旱,農田幾乎顆粒無收,朕從何處撥款?”
這俨然成了另一個問題,但陛下抓住了太子殿下便追問不休,指使白慕熙不得不答:“國庫沒有存銀,讓荊襄九郡撥款,父皇寫下欠條,來年補回。”
“荒唐!”他堂堂皇帝要錢,何須寫欠條?他是一言九鼎的信譽,荊襄九郡的郡公何敢抗命?不過那群老家夥,揣着金銀躺在白玉床上眯着眼窺伺他,皇帝想起來便不痛快。
他觸怒了皇帝嗎?他知道自己沒有,還有別的。
皇帝冷笑,“朕會在各地募捐銀錢,發放到荊襄的災區,太子,朕問你,若是朕要一個朝廷命官到荊州治水,你推舉何人?”
柳行素胸口一動。
陛下這只是詢問,他詢問太子的時候,便意味着心中已有了人選,不會因任何人而改變,尤其是太子。
所以這一問不管他答不答,結果都不那麽重要了,可柳行素還想聽聽,白慕熙要舉薦誰。
太子殿下缁色蟒袍流過一縷繁複的暗紋,衣料索索地滑動,衆人只見,他輕撩衣袍便堅定從容地跪了下去,“兒臣是大周太子,國之儲君,治理水災和安撫人心,兒臣願往。”
此話就連皇帝也不禁微微動容。
皇帝的确沒想到他這次舉薦的人竟是他自己,皇帝知道自己的兒子這幾日做了什麽,不過是想方設法拉攏柳行素,但他越是急于求成,皇帝便越是要将柳行素遠調。
皇帝擰眉道:“好,太子不愧是朕的皇長子,那你便親自前往荊州。”正當柳行素以為自己躲過一劫時,皇帝的聲音又提了幾度,“柳卿,你便跟随太子左右,一同下到荊州罷。”
“這,”柳行素本想咬唇,但朝堂之上,她飛快地俯首,“微臣領命。”
此時衛峥的眼光才變了。
他壓根沒想到,原來柳行素說的竟是這麽個意思,難道她一早料到皇帝屬意的人是她?還是說去荊州治水是什麽肥差?
是了,她曾與太子同車,如今被一同發落到荊州,想必是早有預謀的,柳行素真是陰險奸猾。
散朝之後,柳行素本想找白慕熙解釋清楚此事,為何陛下偏認定她,可他們兩人才剛被皇帝發號施令前赴荊州,此時不宜與太子舉動親密,惹人猜疑。
荊州的水患不過兩日,但上下打點卻是飛快,各地的募捐和征稅紛紛開始,柳行素讓小春抱了一大包衣物,慢悠悠坐了輛驢車出城。
她懷裏抱着天子令箭,竟然坐驢車出城,也是滑稽。
臨行前她去了趟工部府衙,她身為欽差,按理說官職還有加銜,但衛峥這副得志的嘴臉已經讓她很不爽了,縱然她知道衛峥為人耿直,有一說一,但本身出京柳行素心頭就不大爽快,被衛峥幾句刻薄的話冷嘲熱諷,再好的涵養也因功虧一篑而崩潰,她回嘴道:“有些不合時宜、放在一堆線團裏會紮出來的東西,我不來收拾,将來自然有旁人收拾。”
這一句谶言,後來夠衛峥在官場吃了十年的啞巴虧。
作者有話要說: 荊州是男女主感情升華的地方嘛,肯定也不是沒有用意的,至于為什麽柳柳莫名其妙被貶,其實也不是莫名其妙,因為皇帝他自己量小,後面會借太子口說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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