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人比黃花瘦

柳行素和小春候在病房外頭,大夫在裏邊忙活了一個時辰,柳行素親眼看到一盆血水從裏屋端出來,頭有些發昏。

跟着那留下收拾殘局的兩個護衛回來了,手裏用繩困了一個有一息尚存的殺手,衛六拔劍就要上去砍人,被莫玉麒飛出來的一柄匕首打斷了,衛六大怒,“說,誰派你們來刺殺殿下的?”

那人的面巾早已被挑下,嘴角挂着一串紅,冷厲的面容附着了一層諷刺的笑容,對衛六的質問不屑一顧。

衛六是個急脾氣,沒想到這人是個硬骨頭,劍刃架在他的脖子上,低吼:“你說是不說!”

那人咬住了舌頭,莫玉麒搶上前兩步,掐住他的脖子,将手裏的汗巾塞到他嘴裏。

“想必是個死士,這種人,一般人訓練不出來。”莫玉麒惱火他們暗下殺手,但當務之急還是殿下的傷勢要緊。

衛六和莫玉麒不知該怎麽處置他,忽聽得身後傳來一個中氣不足的聲音,“交給我審問罷。先将人綁在木頭樁子上。”

見過張勃審案,她也有牛刀小試的心思了。

莫玉麒便遵照吩咐将人拉到了柴房捆了起來。

柳行素沒有立即跟着他走,病房的門被推開,老大夫用汗巾子摸着臉上豆大的汗珠,憔悴不整地走了出來,因為眼睛不眨地睜開太久,刺痛的眼白裏摻了幾縷血絲。

“大夫!”所有人瞬息間圍了上去。

老大夫看了眼這群寫滿憂心的年輕人,揮了揮手,“淡定,淡定,幸得有人止血先包紮了一下。”

一句話令人安下心之後,熟料他又板起了臉孔,“但是包紮得也太醜了!還是失了很多血!要再晚來一炷香的時間就沒命了!”

衆人面面相觑,不約而同地望向柳行素。

她本人對救死扶傷這種事十分不在行,有些窘迫,“那,他是不是沒事了?”

“死不了!”老大夫點點頭,“先靜養着休息兩個時辰,等晚飯時間,人醒了就吃飯,沒醒就……繼續餓着吧。”

“也不知道最近吃了些什麽,身子骨怪差的!”老大夫嘀咕了一句,袖手穿過了落英如雪的庭院。

殷紅的朱槿花在水光粼粼的盡頭閃爍,碧色的潭水上浮起氤氲的水霧,暗香幽渺。

幾個護衛推推搡搡,争着誰去做飯,幾個大老爺們是習武出身的,本來就男子氣概重,不愛下廚,結果沒一個做飯能吃的,柳行素也不行,最後小春請纓,去了廚房。

莫玉麒驚訝小春這麽小年紀的少年就會下廚了,當年他這個年紀的時候,還在泥巴堆裏打木樁子,除了練功什麽也不會,上回她搬不動沙袋,他還戲谑了一句來着,頃刻間風水輪流轉,該輪到小春大展拳腳了。

太子殿下在荊州吃的全是施粥後留的那點稀粥,回上京的路上吃的又是粗糧馍馍,又是淋雨又是暴曬的,太子殿下這麽金貴的身子骨自然熬不住。柳行素覺得他金貴,卻又覺得他傻,荊州的時候李博望那麽想巴結他,他也不幹,這次還替她擋箭,一點沒把自己當太子了?

正常情境下,應該是将她推出去作箭靶子啊!

弄得她怪內疚的。

白慕熙醒來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候,暮光淡淡,層雲如蓮,桃色的夕照紛繁地塗抹在半支起的軒窗上,似有若無的藥香裏雜了血腥氣。他知道,血是自己的。

側過目光,只見屋子裏的陳設極為簡單,白瓷瓶裏擺着新鮮的柳枝,夏花熱烈,飄了幾朵粉嫣的花瓣入內,陌生的情境讓他有點不适,他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要動身,然而胸口一陣劇烈的撕扯的疼痛感讓他一瞬間腦中幾乎空白,滴着汗躺倒了回去。

适逢柳行素端着粥飯進來,見此情景将東西擱在了梅花小幾上,“殿下別動。”

他要碰一碰傷口,也被她握住了手腕,柳行素坐到他身旁,“傷口會崩開,暫時先別動,大夫囑咐了,殿下這傷不休息半個月是沒法趕路的。”

他的臉色白得幾乎透明,平靜地反問:“你不是急着回上京麽?怎麽願意等半個月?”

“殿下說得我這麽無情無義,真教人傷心。”柳行素歪着腦袋嘆息。

白慕熙微微一哂,“難不成還是冤枉你了?”

柳行素薄怒,“那就當我沒有情義吧,我和小春就兩個人,回京路上還不是砧板上的魚肉,待宰的羔羊?跟着殿下,至少還有幾個打手罷。”

要是被莫玉麒聽見他們被人稱為“打手”,估計要翻臉。

白慕熙壓了壓唇。

好像這樣才是她。

只是,手腕上搭住自己的這只手可真細,比女子還細。

柳行素見他盯着自己的手,才想起來,忙将他的胳膊撒開了,手輕捷地繞到他的頸後,将他稍稍托起來,左手往裏又拿了個枕頭,将他墊高了點,“殿下一天沒進食了,想必餓了。”

不得不說小春的廚藝還是拿得出手的,這一碗青菜肉粥鹹淡相宜,很是可口,柳行素捧起紫砂粥碗,舀了一勺送到他的唇邊。

白慕熙靜靜地看着她,也不張嘴。

柳行素咧嘴,“我好看?”

他哼了一聲,“孤只是中箭,手沒廢。”

也成,幸虧太子殿下心高氣傲,也省得她那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省得服侍他,柳行素在賀蘭山無拘無束慣了,二十年來最難堪的日子,就是嫁入東宮後依照那些禮法規矩,把自己磨得半點氣性不剩的半年。

就算是那時候,她也是守空房得多,幾乎不怎麽服侍過別人,柳行素自覺得自己對這些也做不好,将粥碗塞給他也毫不客氣。

白慕熙修長的手指,漂亮得在不染血污後,變得如玉般光滑潤澤,他稍稍側過頭,就能看到一旁的木凳子上,一盆微紅的血水裏,浸濕了一條帕子,正好那朵木樨圖騰翻了上來。

他看了個分明。

這是上次他給她擦手卻被她拿去擦了鼻涕的絲帛。

原來她還留着,一報還一報,被她用來給自己止血了。

他不動,不吃飯,目光有些異樣,柳行素順着他的視線,看到了那條髒污的絲絹,以為他生氣了,有點窘迫地辯解:“我當時找不到東西了,你別小氣,大不了我洗幹淨,洗不幹淨就扔了,你堂堂大周儲君,這種東西要多少有多少,就不計較了吧?”

他的眼眸沉靜,“我說了,給你了,就是你的,要怎麽處置,都随你。”

“哦。”柳行素将木盆端了起來,“那殿下您慢用,下官我先去查查幕後黑手去了。”

黑漆漆的柴房因為門被推開洩露了夕陽的餘晖,被鞭打得遍體鱗傷的刺客,正虛脫地靠着木樁閉着眼喘氣,柳行素同樣端了一碗肉粥過來,不過他的待遇沒有太子殿下好,刺客被綁了,她可不願意喂飯,何況這人嘴裏還塞着布條,這碗粥不過就是讓一個饑餓的人多一個陳述罪狀的理由罷了。

這都是跟着張勃大人學的。

柳行素将噴香的米粥擺在他的腳下,他的雙手被反剪,嘴裏塞着布條,眼睛蒙着玄绫,她伸手在粥上拂了拂,讓香味鑽到他的鼻子裏去,視覺喪失,又被打了這麽久,餓了這麽久,相信他已經處于極度疲憊的狀态。

柳行素見到他仰了仰脖子,似乎在掙紮,淡淡一笑,“你告訴我,是誰指使你害太子殿下。”

雖然他不能說話,可他也沒有說話的意思,柳行素便不取下他的布條了,漫不經意地坐到他對面,“不是我不給你時間,粥冷了,就不好喝了。”

“他們将你的手腳分開綁着,如果你老實招認,我現在替你解開手上的繩子,若是我們大周太子平安無事,我就讓你也平安無事,你看怎麽樣?”

見他有要張口的意思了,柳行素伸手,替他将嘴裏塞的布條取了出來,他兇惡地虎吼一聲:“他死了?”

柳行素被吓到了,詫異地反問:“他可是哪裏得罪你了?”

“看樣子是他命大,我今日沒殺成他。”他也是骨頭硬,又要咬舌自盡。

柳行素掐他的下颌,但是她的手勁兒比不過莫玉麒,他還是将舌頭咬出了血,柳行素索性将他的下巴掐住扔到一旁,“睿王派你來的?”

對方顯然一愣,怔怔地擡起頭來。

柳行素更确定了心底的疑惑,審查一十三名貪官,最大的受害者就是白慕熙的手足兄弟,他蟄伏這麽多年,始終留在靈州帶兵,隔賀蘭山與突厥對峙,暗中招兵買馬。當年幾位師兄就提點過,除了太子,睿王是最有資格繼承大位的人,這麽多年韬光養晦,圖謀不在小。

上次她說了,白慕熙還不信。

柳行素臉色冰涼地起身,“現在你可以自殺了 ,我已經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繼續發糖,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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