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哪知舊人淚

一天終于忙活完了,這些日子沒少挨過嬷嬷的罵,其它婢女也不太願意搭理她,她們擠在一堆竊竊私語,偏偏把她一人晾在旁邊。卿卿實在忍受不住,就偷偷地跑回潇湘院去找朝夕相處的姐妹們。綠悠和藍棠見到她也是萬分高興,不明白她為何莫明其妙地去了疊錦樓,連說都不說一聲。其中原委說不清楚,卿卿很委屈,沒和她們聊上幾句就開始哭鼻子。雖然她看起來柔弱,但在大家面前哭還是頭一次,綠悠趕忙安慰,關切地問起是不是在夫人那裏受了委屈,卿卿只顧着哭,什麽話也不說。

其實自見到蕭涵與彤兒那日起,卿卿就很害怕,看到彤兒含恨而死,她更是誠惶誠恐,無意間撞到的事竟成了她的心魔,每到晚上總會夢到,夢到彤兒、夢到蕭涵、夢到有鬼追她。這段日子哥哥不在,她又調到別院被嬷嬷們呼來喝去,孤立無援且無處傾訴,心裏的苦悶此刻終于憋不住了,她只想好好地哭一場,哭完說不定噩夢就全結束了。

藍棠不知道她遇到的那些事,只覺得她總是副軟柿子模樣,看着就不痛快,見綠悠摟着她小聲安慰,她就走上前把綠悠的手挪開。

“這有什麽好哭的呀,我想換到夫人院子裏都進不進去呢,每天還緊挨着死過人的屋子,我才想哭呢!”

聽她口氣生硬,綠悠不由遞上個眼色小聲輕斥:“別說風涼話!”

藍棠一向直來直去,心裏有什麽就說什麽,她不服氣地嘟嘴道:“哪有說風涼話,我就覺得她命好啊,人家都說夫人好,從來不難為下人,我倒想去她那裏。”

“那我和你換,到時你就知道嬷嬷多會折騰人了。”卿卿瞪起兔子眼,一抽一泣地說道,藍棠聽後吐下舌頭,接着就不出聲了。綠悠也沒好主意,只能柔聲安慰她說:“卿卿別難過,你有空就跑我們這兒來好了,今天小姐也問起你呢,她說舍不得你,要找夫人把你要回來。”

聽到這話,卿卿心裏稍微舒坦了些,哭聲也漸漸小了,她點下頭,然後擠出一絲笑意,說:“真難為小姐還想着我,我也想着她呢。”

“那正好,我們找她去。”藍棠插話進來,綠悠一聽連忙道好,接着便拉上卿卿,高高興興地去了小姐廂房。

蕭滢不知道彤兒已死,只聽嬷嬷在說彤兒被家人帶回去了,然而一個沒走多久,卿卿又被調到別院,一下子走到兩個婢女,她心裏別提多郁悶了,見到卿卿來了自然喜不自勝,歡喜之情可想而知。

“卿卿,你可來了呀,我想死你了!”

蕭滢飛撲過去,拉住卿卿的小手開始一個勁地訴苦,說不是練字練到手抽筋,就是習琴習到破指甲,總之她不在的時候從頭到腳沒處好的。

看到許久未見的好小姐,卿卿也很高興,連着綠悠和藍棠搬出以前常用的話來哄她,主仆四人有說有笑,仿佛回到從前無憂無慮的日子,然而正聊得起勁時,嬷嬷突然進來,她見到卿卿臉色不太好看,連忙催促小姐該早點歇息,接着又回頭狠罵了綠悠和藍棠。卿卿也識眼色,說了幾句安好的話就離開了。高興而來,敗興而歸,這潇湘院似乎已經容不下她。

卿卿不願回疊錦樓,想到一個人獨處就會害怕,不知為何,她突然很想離開這座深宅大院,和哥哥一起離開,她覺得這裏就像深潭,看似幽靜怡人可一不小心就會屍骨無存,而她就坐在潭口随時随地都會被拉下去。卿卿非常想念哥哥就跑去浮影閣,早上還不知去哪兒的貓兒,此時正蜷在窩裏睡着,她看到後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笑意,伸手把貓兒拎起來抱在懷裏。

“你說哥什麽時候能回來?”她輕聲問着,一臉期待地看着懷裏貓兒,那貓兒擡頭“喵”了一聲,然後就從她身上跳下來往竹林裏竄。

“哎,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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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提裙欲追過去,這時,身後突然傳來熟悉的男聲。

“你在這裏做什麽?”

卿卿背脊一寒,兩條腿似被凍住了,她不敢回頭,想要裝作無事,可身子卻不聽使喚地發抖。

“你無事就是喜歡閑逛?”

蕭涵從暗處慢慢地走到她面前,令彤兒至死不忘的面容仍如以往一般冰冷,他是這個府中最令她害怕的人,以前是,現在也是。

“少爺萬福。”

卿卿颔首垂眉,彎腰施禮,單薄的身子抖得像糠篩,連聲音也跟着一起抖了起來。蕭涵嘴角一勾,冷笑一聲,冰冷無情的目光朝她臉上移了幾寸。卿卿把頭低得更低了,心想為什麽會這麽倒黴,偏偏又遇上他。

“你在這府裏又不是一天兩天,難道不懂一點兒規矩?”

卿卿死咬着嘴不出聲,暗自乞求他能放過自己。蕭涵眼神一凜,突然低聲怒吼:“說話!”

卿卿的心都要吓跳出來,她連忙跪地,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

“奴婢知道錯了,下次不敢了,請您網開一面。”

微顫的聲音裏帶着絲哭腔,蕭涵朝她走近幾步,高大的身影籠罩着她小小的身子,似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将她捏得粉碎。卿卿抖得更厲害了,以為他會打她,沒想到他只不過是凝視了她片刻,然後淡淡地說了兩個字:“走吧。”

一開始,卿卿以為自己聽錯了,當他轉身時,她才如釋重負長籲口氣,整個人癱在地上,腳都軟得沒了力氣,蕭涵走後,她連忙倉惶逃離此處,可是跑了一半又想起貓兒,她可不願再在這裏遇到剎星,想着就咬咬牙跑回去,找出貓兒連并它的小窩一同帶走。

屋子裏多了只貓,好過她孤零零的一個人,進院時候嬷嬷又訓了她一頓,說是院子打掃得不幹淨,窗門上的灰也沒擦,然後又說以後沒夫人之命不得再去潇湘院。卿卿只點頭沒有反駁,她就是砧板上的肉,随便她們怎麽下刀。如今,她最大心願就是平安無事等到哥哥回來。

當天晚上,卿卿又夢到彤兒,她說心願未了不能轉世,一邊流着血淚一邊求她幫忙。卿卿吓出一身冷汗,次日就卧病在床,高熱不退,吃了兩副藥仍不見好,蕭夫人聞訊就親自過來探望,還讓大夫開幾副昂貴的方子。見蕭夫人和藹可親又十分關愛她,卿卿覺得是自己多想,不由心生愧意,想着若是病好就在疊錦樓內安下心,也不去抱怨什麽了。

轉眼沒幾天就到了蕭涵的大婚之日,秦陽郡主是吳王之女,深得吳王與皇上寵愛,此次兩家聯姻說得上是金玉良緣,蕭家人也不敢怠慢,蕭老太爺早幾日便來到蕭府準備嫡孫大婚之事,文武百官送的喜禮也是一車一車地送入府,多得都快堆不下。

大婚當日,鑼鼓喧天,十裏花錦,迎親隊伍如同長龍從城門直到蕭府,前有金獅引路,後有禮樂相随,喜僮沿途撒喜果發喜錢,衆人見之伸手哄搶,嚷嚷着要沾喜氣。人山人海,聲勢浩大之極。

卿卿的病還沒痊愈,嬷嬷怕她沖了喜氣就令她呆在院裏哪也不能去。外面熱鬧非凡,她卻孤零零地留在院中看守,不過這正合了她的心意,她并不想見到那位新官人,看到他不由會想起已入黃泉的彤兒。

卿卿從妝盒裏取出彤兒的一縷青絲,原本想把它扔了,但是左思右想還是不舍,她用小指勾住發絲,高高舉在半空并對着它說:“聽到沒?人家成親了,你也就死心吧,早日投胎重新做人,記得別再走錯路了。”

微風拂過,一縷墨色迎風而揚,但它始終挂在她小指上不肯掉下來,或許彤兒依然不舍,舍不得放下這段孽緣。卿卿鼻子酸酸的,忍不住想哭,進了這個院子的人都像被關住了,有的被豐衣足食關住了,有的被虛情假意關住了。

若當初跟蕭清走了會是什麽樣?卿卿不禁在想,大概她會和彤兒一樣,甚至比她更慘,因為就算能和蕭清浪跡天涯,終會有被找到的一天,到時他仍是蕭家二公子,她不過是個勾引主子的狐貍精。蕭清今天也應該來了,她突然很想見他,但心有餘悸不敢找他。

卿卿在院裏坐到天黑,院外人聲鼎沸,院內清冷無聲,一牆之隔卻是兩個世界。她抱着貓兒猜想哥哥此時會在哪兒?還暗罵自己太笨,為何不問問他要去多久,正當落寞之時,院口突然出現個鬼祟人影,卿卿心裏一驚,偷偷地拿起腳邊的掃把,小心翼翼地潛過去。

“什麽人?竟然敢闖夫人的院子!”

卿卿大喝,不由分說地掄起掃把打過去,只聽見那人“哎呀”叫了聲,又是抱頭又是跳腳。

“呀,別打了!好疼!”

這是蕭清的聲音,卿卿愣住了,掃把從手裏掉到地上。蕭清畏縮地瞅她一眼,見她手中沒了兇器才敢松口氣。

“幾日不見,你越來越兇悍了。”

他仍和以前那般嬉皮笑臉,笑起來時眼眸亮若星晨。可卿卿并沒忘記那晚他所做的事情,心中點點喜悅轉眼銷聲匿跡,她不能像他這樣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連看都覺得無比尴尬。

“二少爺萬福。”

卿卿鞠身施禮,蕭清拍拍身上的髒灰,随口問道:“你怎麽不去吃杯喜酒?光躲在這裏多沒勁。”

“是嬷嬷讓我呆在這兒的。”

“你理她幹嘛,走,我帶你去。”

話落,蕭清伸手拉她,而卿卿像被蠍尾蟄了下馬上往後縮去。一絲傷痛稍縱即逝,蕭清努力扯起笑顏,希望能和她重修舊好,可他們之間似乎有道看不見的溝壑,看似很近卻遠在天涯。

“二少爺請回吧,嬷嬷看到要罵的,您別太為難我了。”

卿卿低頭畢恭畢敬,蕭清站在原地沉默不語,過了良久,他無力地笑笑說:“其實我只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奴婢安好,多謝二少爺挂念,二少爺自己也要多保重。”

往日情愫湧上心頭,卿卿無比難過,她硬是忍着不想讓他看見。她喜歡兩小無猜的日子,可如今什麽都變了,她沒法像以前那樣對待他,然而看到他皺眉苦笑,她的心也會痛,是失去好友的那種痛惜。

蕭清徒勞無功,她已經不願意再重回他身邊,無論做什麽她都不願意接受,心中除了無奈還是無奈,他笑着道了聲珍重,随後轉身離去,廣袖飄逸宛如蛾翼随風而起,他的身影漸漸湮滅在了熒熒燈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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