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蕭滢

天漸漸泛白,卿卿醒來之後趙墨已不見蹤影, 昨夜宮中來了刺客弄得人心惶惶, 走到哪兒都能聽到他們議論。只要抓到的人不是哥哥, 是誰都與她無關。卿卿穿好官袍, 戴好扇帽就準備去給燕皇把脈。

昨夜燕皇所提之事着實讓人吃了一驚,而今天早上他又像尋常那般, 好似昨晚上見都沒見過她。如今卿卿也算是機靈人,燕皇不提, 她就當什麽事都沒發生, 連刺客之事也沒問及。把完脈之後, 卿卿如往常一般開了方子,接着就出了晨晖殿回到後宮, 前腳還沒有踏入觀雲軒就有一個小太監過來說:“昭儀娘娘身子不适, 有請趙醫士。”

如今能請燕皇的禦用醫士除了蕭滢還能有誰?雖說離蕭昭儀的玉清宮只有幾牆之隔, 但卿卿從來沒去過,也沒曾想拜訪這位昔日“好友”。聽到太監說有請, 她猶豫了半晌,原本打算推脫, 但那小太監似看出她的心思,連忙補上一句:“這事陛下知道,趙醫士不必多憂。”

既然搬出燕皇, 卿卿無奈只能随他過去。坐在轎中她不停在想蕭滢會有何事,如今她們已沒多大幹系,若說恨……其實也沒多大恨意, 當初她們主仆親如姐妹;情誼深厚,可如今蕭滢似乎都不願意看到她,想到此處未免遺憾。

沒過多久,小轎就停了下來,卿卿回神掀起轎簾,這玉清宮已在眼前。小太監恭敬請她出轎,她收起落寞深吐口氣,強打起精神下了轎子,此時玉清宮內的宮婢已在門處候着,見到人來連忙鞠身福禮,請她入宮。

玉清宮就如其名,白玉石為階,碧玉為梁,真如天上宮闕精美脫俗,燕皇對蕭昭儀的寵愛可見一斑。入門之後,卿卿先放下醫箱,再透過碧雲紗往內看去,一美人半倚在貴妃榻上,細眉微蹙,懷裏不知抱着什麽玩意兒,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撫着。

“趙醫士,既然來了,為何不進來?”

柔聲如雲,慵懶而至。卿卿并未聽出她的好意,心裏不由提防起來。宮婢引她入內,卿卿垂首走到蕭昭儀面前跪地行一大禮,蕭昭儀見了勾嘴一笑,随後揮起雲袖命所有宮人全都退下,不消半刻,殿中大小宮侍便走了個幹淨。

這一波又一波的折騰鬧得心煩,卿卿暗吐口氣,盡量心平氣和地問道:“昭儀娘娘今日叫微臣過來,不知是哪裏不适?”

蕭滢沒出聲,斜眸瞥着她繼續輕撫手中白兔兒。那兔兒縮成一團,雙目瞪得圓圓,鼻子不停輕嗅,看得卿卿也跟着緊張起來。

“這些日子,本宮哪裏都不舒服。”

過了半晌,蕭滢一開口,她懷裏的白兔兒就受了驚,兩腿不停亂蹬,爪子不小心劃上那只無瑕白玉手。蕭滢吃痛地叫了聲,猛地拎起兔兒耳朵摔出去,“嘭”地一記沉聲,兔兒砸在柱上又摔落地,抽了兩下腿後就不動了。

“不長心肝的畜牲!”蕭滢憤憤罵道,清麗嬌顏厭惡地皺成一團,說着她便把手伸到卿卿面前又道:“替本宮看看會不會留疤。”

卿卿看了小會兒,只淡淡地回了兩個字:“不會。”

“可本宮覺得會呢,怕是這幾道疤一輩子都褪不掉了。”蕭滢掩嘴輕笑,眸子裏又多了幾分調皮。

這悅耳笑聲令卿卿很不舒服,就像貓爪撓心渾身難受,她斂了眼中陰郁,拱手施禮道:“昭儀娘娘若無它事,微臣告退。”

“先別急着走,這些日子本宮無趣得很,正想找個熟人聊聊呢。記得上次你問起綠悠和藍棠,昨日本宮才剛想起來,這兩個想要争寵的賤婢已經被攆出宮了,原本想讓她們伺候我家嫂嫂将功贖罪,可是昨兒個嫂嫂腹中骨肉沒了,她們也沒了用處,當天就賣給牙婆子了,指不定已經接上客了。”

蕭滢笑意盈盈,是如去掉深仇大恨那般痛快。綠悠、藍棠、彤兒和她,她們四人算是一塊兒長大,一直伺候在蕭大小姐身邊盡心盡責,卿卿以為蕭滢只會記恨她,沒想到綠悠和藍棠也落得如此,這麽多年過去,到底是蕭大小姐變了,還是她們變了?細細想來,卿卿不由心生寒意,蕭昭儀的笑也如毒蛇吐信令她毛骨悚然。

“微臣昨日已經盡力,可惜回天乏術,還望娘娘恕罪。”她緩緩而道,臉上愧意顯而易見。蕭滢眯起美眸,嘴角淺笑也随之陰毒。

“盡力?本宮怎麽沒看出來,如今娃兒沒了,或許你還在心裏偷笑吧?”

“娘娘此言差矣,師父時常教誨‘醫者父母心’,遇上生死攸關的事微臣都不敢怠慢,那時娘娘也看到流了這麽多血,說句實話,出手也已無用了。”

此話發自肺腑,并無半點推脫之意。蕭滢聽後沉默良久,兩眼眺望瓶中紅梅似在出神,她的笑終于不見了,空落落的眸子裏滿是憂傷,金鑲的榻、玉架的梁,滿殿榮華也不過是她眼底的孤寂。

卿卿見之也不由惆悵,她所恨得只是蕭家某幾個,這其中并不包括蕭滢,而今好友反目,落在誰身上不難過呢?她心亂如麻,待稍稍心平之後才開口說:“我沒想過要害人,更沒想過要害你,當初之舉實屬被逼,其中原委不是一天兩天能說得完,你信也好不信也罷,無論如何我希望小姐能平安開心,也不枉廢我們主仆一場。”

話落,蕭滢木木地轉頭看來,像是沒聽懂她這番話,過了許久,她如夢呓似地問道:“當初嫁我爹爹時你可曾開心過?”

卿卿垂下眼眸,骨子裏反出一股厭惡。思忖片刻,只回她:“就如娘娘這般。”

“哦,原來如此。”

蕭滢如醍醐灌頂,一下子就清醒了,如沐春風的淺笑又重回嘴角。她揚起細眉,從旁拿出一對白玉耳墜提到卿卿眼前輕晃幾下。這副墜子就是當初卿卿送的,其中一只是娘的遺物,另一只則是仿着樣子重新做的,原本卿卿自己留有一對,可被蕭瑞關入水牢之後,她的東西就全都毀去了。

“今日和趙醫士一敘,本宮果然舒坦很多,這就當是本宮賞你的。趙醫士,你萬萬要收下。”

又是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見久了卿卿也便習慣了,除去心底那絲惋惜,她就将這段情誼抛之腦後,雙手接過賞賜叩首謝恩,她們之間的情誼也就止于此時。

從玉清宮出來之後,卿卿盯着手中耳墜看了許久,蕭滢把它還了,究竟是什麽樣的心思?難道是說不共戴天嗎?仔細一想這也難怪,人人都以為是她毒死蕭瑞,把蕭家害得一落千丈,原本能當上太子妃的蕭滢,如今卻成了燕皇的妃子,而燕皇老得可以當她祖父了。比起她來卿卿又覺得自己幸運,至少有個真正喜歡的人兒在身邊,而蕭滢除了榮華富貴什麽都沒,看上去只是副漂亮的空殼。子非魚焉知魚之樂?或許蕭大小姐并不在意,卿卿也沒法知道別人的心思,她真心覺得自己能有今日實屬不易。想到還有個好哥哥,心中暖意便漾出了嘴角,她小心翼翼地将耳墜收入袖中,然後琢磨着如何能救出綠悠和藍棠。

過了幾日,卿卿遇上趙墨便将蕭滢的事告訴了他,趙墨聽後思忖許久,說救人之事實在不妥,因為蕭家必在旁邊安插眼線,若是綠悠和藍棠被人贖了,他們定會查得到,到時他們的形蹤便敗露了,只能過些時日再作打算。卿卿聽之覺得有理,難過也無濟于事,這一切只能看天意了。

細細算來,到都城也快三月餘了,這燕皇除了讓她去把脈抓藥之外,也沒有其它事,而安夏王一天到晚被拉到宮內陪着聊天,看樣子也是不想放他回去。自刺客之事過後,宮中戒備森嚴,有一陣子趙墨斷了音訊,這來來往往終究會出事,卿卿也只好忍着寂寞情思,無聊地過着一天又一天,如今看來平安無事,只是不知何時又将掀起狂浪。

一日,卿卿如往常一樣替燕皇煎好湯藥送到其寝宮,進了門只見蕭昭儀與燕皇下棋對弈,兩人正興味盎然,人來了都沒空擡頭。李公公從卿卿手中接過龍紋銀碗,小心翼翼捧到燕皇面前,旁邊小太監正欲試藥,蕭昭儀突然伸出纖纖素手接過小碗說:“陛下,還是讓臣妾來吧。”

燕皇聽後不由大笑,也不顧旁邊有人,伸手就将嬌妃攬入懷裏。“朕的藥你怎麽都要嘗,小心別長出胡子。”

蕭滢皺眉嘟嘴,嬌嗔道:“哼,臣妾長胡子,陛下就不喜歡了嗎?臣妾是不放心呢,陛下還取笑人家。”

“好,好,好。你要嘗便嘗,朕不攔你。”燕皇哄她像哄孫女兒似地,見之笑逐顏開。平時卿卿端來藥湯,只要是蕭昭儀在,她都會搶着要試藥,今天也不例外。李公公得燕皇聖準便将碗裏湯藥分了兩碗,一碗放至旁側案上,一碗則捧到蕭昭儀手裏。卿卿隐隐地有絲不祥,見蕭昭儀接過銀碗之後,她立馬上前一步,拱手道:“殿下,今日的藥怕是不合适昭儀娘娘,您還是給別人試吧。”

“哦?哪裏不合适了?”蕭滢挑眉問道,卿卿想了會兒便說:“此藥性寒,不宜娘娘服用。”

蕭昭儀聽後嘴角微揚,手中銀碗正好掩住一絲不易察覺,随後她轉身又對燕皇媚聲道:“陛下,看來趙醫士是擔心臣妾服得太涼,壞了身子,真虧她有這份心。”

燕皇聽後颔首拈須,故意斂了眼中精矍。李公公欲接過蕭昭儀手中銀碗,誰知蕭滢突然把銀碗往旁一藏,賭氣似地仰頭灌下,喝完之後便掏出絲絹輕拭唇角。

“不過是一小口罷了,哪有趙醫士說得懸乎。”

她看來像故意淘氣一番,好博燕皇開懷,燕皇也樂在其中,正當他準備喝下李公公捧上的湯藥時,蕭昭儀剎時變了臉色,“哇”地噴出一口暗血。燕皇大驚,手中藥碗也掉在地上。卿卿見狀雙目怔怔,回神之後連忙上前扶住蕭滢,一手把住她脈弦。蕭滢臉色死白,七竅流血,看來就是中了毒,卿卿倉惶地取出一粒丹藥塞到她口中,一時間,蕭滢似乎朝着她眨眼微笑,這笑如以前那般狡黠,像是得意又像是解脫。

“來人!把她拿下!”燕皇勃然大怒,侍衛聞聲奪門而入。卿卿回過神,三個帶刀侍衛已逼至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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