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從考場出來, 許清元朝天吐了口氣,渾身透着輕松。

她吸吸鼻子, 感覺味道有點怪怪的, 轉頭一瞧,艾春菲正苦着臉拼命扇風。

“離茅房近就算了,為什麽有人衣服都沒穿整齊也要匆匆出來, 不知道禮儀學到哪裏去了……”艾春菲小聲咕哝,“我今天頭都不敢擡,現在脖子還疼呢。”

“嗯……确實, 我也看到好幾個考生衣衫不整,誰不熱?就不能忍忍麽。”許清元點頭表示贊同。

兩人邊說邊往回走, 當晚各自安穩休息。

次日晌午,許清元準備買本書, 自己出來逛省城。

省城的繁華又是府城遠不能比的, 與她擦肩而過的人,臉上的表情平和淡然, 看得出是在過日子而不是熬日子。

不僅僅是百姓的衣食住行水平更高, 這裏的文學氛圍也更濃厚, 側面體現出居民的物質生活有保障後,就會在精神上有更高追求。

她一連逛了四五家,才終于在其中最大的一家書店角落裏找到一本《曲衡相法》,她小心翼翼地抽出來,仔細拍打幹淨, 眼神卻注意到旁邊的另一本書。

書的名字叫《曲衡相法·歸鶴堂》。

據傳,歸鶴先生家有一傳承百年的建築就叫歸鶴堂, 他的別號也是由此而來。

歸鶴先生幼時便敏而好學, 長大後仍然勤學不怠, 博古通今,聲名斐然。只因其不喜官場,早早辭官回北邑省創辦北都書院,幾十年過去,已經是本省最大的一所民辦書院,門下出過數以百計的秀才。

除了皇上欽點的正、副考官之外,鄉試考官也會由本地官員和耆儒共同擔任,而歸鶴先生也是本次鄉試的考官之一。

不過相比正、副考官,其他考官的權限要小得多,考試前準備的時間又緊,考生們能把兩位考官的喜好扒透已十分不易,其他人只能做取舍。因此就連許清元也沒仔細研究過歸鶴先生的文章。

她略微思忖,轉而買下帶着歸鶴先生批注版本的《曲衡相法·歸鶴堂》。

天光大亮,艾春菲打着哈欠起身推開窗戶,一眼看見許清元正坐在院中的樹蔭下翻着一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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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推門出去,靠近問:“許姐姐看什麽呢?”

許清元頭也不擡,歪了歪捧書的手,給她看書皮。

“原來是這本啊,詩題果真出自其中?”艾春菲托着臉問。

“嗯,”許清元這才擡起頭,把書往前翻幾頁,給她看出處的位置,“在這兒。”

艾春菲不解:“那姐姐還在找什麽?”

許清元合上書,沒有回答,問:“縣學的先生教《易經》時有提到這本書嗎?”

艾春菲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一樣:“沒有,反正我一點兒印象都沒有,難道盧稷真的是神童?這麽偏的書也知道。”

之所以這麽問,是因為在許清元的記憶中,孟先生和曹大人都未曾提到過這本書,一次都沒有。

為了拓展自己的知識面,增加閱讀量,許清元一直以來保留着一個好習慣,只要上課時老師提到過哪本書的名字,她都會搜羅來抽時間讀完。所以之前她的月例銀子都會被花個精光,一點私房錢也沒有攢下。

盧稷那麽斬釘截鐵地說每個先生上《易經》課都會提到的這麽一本書,許清元怎麽會毫無印象?

要麽是他在裝相,要麽……

“還有半個月才放榜,也不知道晴波姐姐到底去哪兒了,好無聊。”艾春菲踢踢面前的石凳子,有些沒幹勁。

許清元的思路被打斷,便暫時放下書本,對她說:“擔心也無用,眼下只能等待,今日天氣也好,不如我們去河邊涼快涼快。”

艾春菲欣然答應,兩人穿好衫裙往城西走去。

現下城中幾千的秀才在等放榜,各處都熱鬧不已,城西春涼河畔也有不少學子正在放松身心。

日光直照河水,潋滟晴好,風光大勝,許清元兩人在河邊散步閑談。

“哎,菲菲,你知道歸鶴先生嗎?”許清元狀似随意地問。

“知道啊,就是那個……哦,北都書院的山長。”艾春菲拿扇子替兩人扇着風道。

“還知道別的嗎?”她繼續追問。

“嗯……”艾春菲拿扇子遮住下半張臉,不确定地道:“聽說跟盧稷他爹關系不好。”

許清元若有所思:“原因呢?”

“盧稷他爹也辦學,雖然收的學生很少,但是成材率特別高,因此兩人就有點……別苗頭?”艾春菲不确定地道。

兩人談得投入,沒太注意控制聲音,此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道不愉的聲音:“二位姑娘好歹也是讀書人,有話當面說便是,怎麽在背後議論人。”

“在下北都書院元向文,敢問兩位大名。”那男子草草行一禮,臉色很不善。

畢竟她們有錯在先,許清元将艾春菲擋在身後賠笑:“在下許清元,只因歸鶴先生參與本次鄉試出題,因此向好友打聽了一兩句,如有失禮,還請不要見怪。”

元向文聽到她的名字面露吃驚,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她,見她臉上确實有幾分歉意,這才緩和語氣道:“原來是許秀才,久仰大名,失禮失禮。如果你對家師有什麽疑問,不如直接問在下。”

“嗯,還真有幾個問題,那我直說了?”許清元看着他的臉色道。

“請。”元向文示意她問便是。

“歸鶴先生擔任考官,北都書院的學生仍可參考?”許清元問。

元向文搖搖頭:“山長如今不親自教學,所以沒有妨礙。”

“不過,”元向文補充道,“山長有幾名親傳弟子,倒是帶在身邊教導,但山長任考官之時,他們會自動棄考。”

“原來是這樣,”許清元面上恍然,“不知歸鶴先生有幾位親傳弟子?年紀幾何?”

“這……”元向文回憶片刻,還真有點說不過來,“似乎有十幾位?我只知道山長每六年收一次親傳弟子,具體年齡不太清楚。你問這個做什麽?”

這麽有規律?許清元遮掩道:“在下求學遇到些問題,想探探各位大家是否有收學生的意圖……”

“哦,這樣啊,雖然山長每次擔任完鄉試考官都會收一次學生,但從不收女學生,你還是另尋他人吧。”元向文想起什麽,多說一句:“或許你可以試試溧陽先生,他啊,只要錢給的夠多,說不定會破例收你為弟子。”

這元向文剛才說她們倆的時候義正辭嚴的,這會兒八卦別人也毫不含糊嘛。

許清元打了個哈哈,三人随意聊過幾句便各自散去。

北邑省不是科舉大省,進士數量遠遠比不上江南一帶,省內有名的大儒只有溧陽和歸鶴兩位先生,怎麽會勢同水火到弟子都出言諷刺的地步?

晚上回去後,許清元扒着《曲衡相法·歸鶴堂》翻看,尤其注意裏面的批注,直看到月上柳梢才放下,安然睡去。

第二天,她早起又跑一趟書店,買來些溧陽先生的雜文、游記等閑書,邊看邊不住在紙上記錄着什麽。

艾春菲直呼從未見過她這麽勤學的人,并在房間裏鹹魚地休息了十幾天。

而在另一邊,省城貢院中,考官們忙的熱火朝天,為了兩張卷子的名次順序吵得不可開交。

“試帖詩作的如此之差,怎麽能列第一,不行,絕對不行!”一名頭發花白,精神矍铄的老頭對着皇帝欽點的副考官董翰林絲毫不見退讓地争論道。

董翰林也很無奈,面前這老頭不是別人,正是北邑省耆儒歸鶴先生,人家雖然沒有官職在身,可是名望不小,年紀又老邁,他可抖不了官威。

“可是這個學生策論題目答得實在太好,比我們提前議定的答案都全面,詩題到底是次要,能不能經世論事更要緊一些。”董翰林盡量往緩和着說,卻不想一時忘記詩題的出題人正是眼前之人,這位聞言豈有不生氣的。

眼看着兩人一時半會兒不可能吵完,旁邊等着的監臨、提調、監試等官員紛紛絕望地想:誰是第一有那麽重要嗎?他們真的熱的受不了了……

可惜這場關乎出題人顏面的争論還将持續很久。

半月的等待終于過去,昨晚一場夜雨帶來絲絲不屬于這個季節的清涼,考生們又是早早圍在布政使司衙門影壁前,這一年的秋榜即将張貼,在場的每個人心情各異,但有一點是共同的,他們根本無法平靜。

要不說還是省城的辦事效率高,士兵出來時他們還激動地東張西望,誰知四個士兵訓練有素地一人拽住榜紙一角,一瞬間就把名單亮給衆人,衙役刷刷塗好漿糊,衆差将榜往後一壓,完事兒走人,一點緩沖的時間都沒給考生留。

與童試不同,鄉試開始,吏官便會将舍號對應上考生名字,制作草榜向諸位大人宣讀,确認無誤後,才會謄抄出正榜最終公布,所以這是考生們第一次能在榜上看見自己的名字,感覺自然不同。

許清元咽了一口唾沫,緊張地看向第一名。待看清後,不由深吸口氣,臉色發白,心直直地墜落下去。

上面赫然寫着:第一名  盧稷  平通府學生  年十九。

不是……不是她的名字。

許清元木然地往後看去,心內不住安慰自己,不是第一也沒關系,考上就很好。

可是她把榜反複從頭看到尾,連個姓許的都沒有看到。

作者有話說:

我斷在這裏會不會很無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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