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耳邊衆人祝賀盧稷喜獲解元的話語一聲高過一聲, 但許清元卻覺得那些聲音很遙遠。

她一直仰着脖頸,看到雙目酸疼, 仍不死心。

身邊的艾春菲在發現沒有自己的名字時, 默默低沉半晌,過了很久才收拾好心情。她擡頭看向許清元,想着說上幾句道賀的話, 可話沒出口,她就意識到許清元的異樣。

她這才反應過來,剛才看榜的時候好像沒有看到許清元的名字……這怎麽可能, 許清元可是府案首,又潛心備考三年, 就算不是鄉試第一,怎麽會落榜呢?

“許姐姐……”艾春菲吞下無力的安慰, 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麽是好。

那邊接收完衆考生的奉承, 盧稷施施然轉向許清元這邊,故作誇張地問:“恕在下眼拙, 怎麽這榜上好似沒看到許案首的名字?”

許清元終于放平視線, 緩慢地轉過頭去盯着盧稷不說話。

這舉動似乎讓盧稷更為得意, 他略顯肆意地哼笑一聲,裝模作樣地問周圍人:“諸位誰看到許案首的名字了?”

周圍人捧場地應和道:“咱們都沒看見。”

“榜上是沒有。”

“院試榜上倒是有哈哈哈哈。”

艾春菲瞪視着眼前故作姿态的衆人,心裏憋屈極了,想反駁卻被事實打擊的無言以對。

許清元攥緊拳頭,指甲陷入掌心, 但盯着盧稷的眼神混含着敵意和審視,似乎在判斷什麽。

盧稷被她的眼神和态度惹毛, 将虛僞的客套和禮儀抛下, 直接嘲諷:“不如回去好好做你的千金大小姐 , 說不定還能嫁個好人家。”

人群中不知哪裏傳出一個模糊的聲音接道:“抛頭露面,不守女兒本分,誰還敢要。”

在場大半人都哄笑起來,艾春菲忍無可忍,但又罵不出難聽的話,只喊出一句:“滿招損,謙受益,今日笑人者,誰知不會有被人笑的一天,你們別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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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公子,”眼看事情就要鬧大,許清元終于開口,她的聲音清越鎮定,絲毫沒有羞憤惱怒,“你這個解元是怎麽來的,自己心裏應該很清楚,你是最沒資格說我的人。”

“解元是我堂堂正正考出來的,我當然清楚,” 盧稷好笑地問,“許姑娘說我沒資格,那北邑省還有誰有資格?”

此言一出,迎合者衆。

他的表情驕傲中帶着自信,坦然應對許清元的問話,這讓她一時也看不出破綻,心下躊躇起來。

見她不說話,盧稷以為自己占了上風,剛想乘勝追擊,他們這群看榜的考生卻被遠處趕來的一隊士兵給團團圍住。

“這是幹什麽?”周圍考生疑惑的詢問聲響起,卻無人給予回應。

片刻,一位穿着軍官裝束的人走進考生中間,他虎目圓瞪,厲聲喝問:“誰是許清元?!”

許清元擡首,皺眉看向軍官,正要開口應答,就看見無數根手指同時指向她所在的地方。

軍官順着衆人所指走到她面前,一揮手,指示手下:“把她帶走!”

“等等!”許清元不等士兵上來抓住她,立刻呵道,“大齊律例規定,只要學政沒有革去我生員的功名,誰都不能動我分毫。”

軍官不屑一笑,陰陽怪氣地問:“那你想怎麽樣啊?許秀才?”

“總要說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吧?不然我憑什麽跟你們走?”許清元直視軍官,毫不退讓。

她心裏納悶至極,自己奉公守法,怎麽會被這夥人找上,他們還不是官衙差役,是貨真價實的軍人,到底是什麽事能勞煩的動他們?

“此事保密,恕難奉告,許秀才,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軍官的樣子很不耐煩,立時就要再次讓人捉拿她。

許清元餘光瞥見艾春菲鼓起勇氣上前一步想要開口說話,忙一把将她攔下,盡量用平靜維持住自己的體面和不安:“知道了,我跟你們走。”

“許姐姐!”

“許……姑娘……”

艾春菲和蔣懷玉擔心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許清元沒有回頭。她抿着嘴走在士兵中間,如同犯人一般被帶去了衙門大牢。

沿着長長的監牢走廊過來,見識到兩邊牢內犯人的慘狀,許清元在被一把推進牢房的時候,感到了一絲透骨的寒意。

她轉身看着獄卒将牢門緊鎖離開,自己愣怔在原地出神。

相鄰兩間牢房的號友像聞見什麽新鮮肉食一般湊過來,伸出枯瘦幹癟的手想要扒住她,嘴裏說着些胡言亂語。許清元看到她們的手心都是黑的,指甲縫裏塞滿了污垢,瞬間打消了去旁邊用幹草堆出來的床上坐一坐的想法。她一語不發地走到後牆最中間,慢慢蹲下。

無論如何絞盡腦汁,許清元都想不明白自己有什麽理由會被關進大牢中。不過她前世辦過刑事案件,每個被關押起來的犯罪嫌疑人最先崩潰的往往不是身體,而是精神,一旦精神崩潰,不但對以後的正常生活造成重大影響,而且面對辦案人員的詢問時會回答的颠三倒四,根本不能為自己有效辯護。

為了防止自己出現這種情況,許清元盡量暗示自己少思少想,安靜等待提審。

可是從這天起,她就像被遺忘在這陰暗的牢房中一般,時間過去半個多月,沒有一個人來審問她。

艱難地吞下一口幹馍,許清元為了忍住自己想要嘔吐的生理反應,拿起缺口的瓷碗喝了一口水。

從碗中倒影來看,她現在的樣子比其他獄友好不了多少。

她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絲恐懼和煩躁,許清元為了緩解這種情緒,忙晃晃腦袋站起來,走到空地當中,拿稻草在塵土上劃下“九月初七”。

今天已經九月初七了,如果她沒有此無妄之災,應該已經差不多回到汀州家中,可眼下她與外界隔絕,連消息都不可能傳的出去。

她的思緒被遠處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兩名女獄卒走來,最終停在許清元的牢房門口。

“許清元,上面大人要見你,趕緊出來。”女獄卒将牢門打開,臉上沒有表情。

終于等到有人要提審她,可真到這一刻,許清元反而心下猶豫起來。她不過是稍慢了一會兒,獄卒便臉色不善地斥責訓罵起來,許清元皺起眉,為了不受這閑氣,況且也容不得她多想,便直接擡腳走出,跟着獄卒來到一間獨立的審訊室。

審訊室的門扇緩緩被獄卒推開,露出裏面一身朱紅色官袍的人,待許清元看清他的臉後,腳下停頓一步,然後挺胸走了進去。

“學生許清元見過黃大人。”許清元垂眼跪下叩首。

面前坐在案桌後的提審官不是別人,正是三年前升任大理寺少卿,不到兩年又無視擢升限制破格接任大理寺卿的黃尚書的獨子,黃嘉年。

他仍像幾年前見過的那樣,甚至面色更加陰沉。

“許清元,”黃嘉年的聲音像一條陰毒的蛇在說話,“涉嫌與北邑省鄉試副考官翰林董侪同通謀科舉舞弊一案,現本官受陛下欽派,特對該犯提審。”

下首坐着的吏書立馬提筆一字一句地記錄下他說的話。

許清元瞬間睜大眼睛,高聲道:“學生絕無舞弊之行,望大人明鑒!”

“安靜!”黃嘉年高聲呵道,“本官問什麽你答什麽,如有不從,立即用刑。”

這個時候,許清元異常配合地乖乖閉上了嘴,也沒有反駁說什麽生員不許用刑的話。

她之所以剛才那麽急着喊冤,只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黃嘉年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一定會受主觀因素的影響,如果她現在再平靜無波下去,主審管對她的印象一定不好,事後回想起來也絕不會覺得她懂事配合,只會猜測是不是抓對人了她才這麽平靜。

而且一旦涉及到科舉舞弊這種高度惡劣,影響極壞的案件,別說秀才免刑那一套不管用,怕是董翰林現在也不會好過。

“許清元,年齡,籍貫。”黃嘉年靠在椅背上,兩手平搭在案桌上,嚴聲問。

“十八歲,北邑省重胥府淮陽縣許家村人。”許清元清晰地答道。

“爾父許長海是昭明六年的同進士?”

“是。”許清元肯定道。

“許長海與董侪同有無私下來往?”黃嘉年坐直身體,盯着許清元的眼睛,問。

她從來沒發覺許長海跟董翰林有過什麽交情啊?他們兩個唯一的共同點應該只是同一年考中進士,不過董侪同是傳胪,許長海只是同進士,一個直接進入翰林院,一個外放從縣令做起,往來又從何談起呢?

“據學生所知,父親同董翰林并無私人交情。”許清元實事求是地說。

“沒有交情?那董侪同怎麽會從你和你父親前段時間刻印售賣的《商論》上出題?又怎麽會不顧其他考官的意見,一力要推你為本次北邑省鄉試第一名?”黃嘉年眼神陰鸷,讓人不寒而栗,“說!你是否在考卷上做有标記,與董侪同合謀舞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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