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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日, 許清元仍按部就班地複習,為殿試做準備, 許長海自然不知道她那晚跟公主見過面。要說有什麽特別的, 就是許清元囑咐脫雪經常去外城看看老師的朋友是否有歸家跡象,可惜幾日過去都沒動靜。

別看許清元表面上穩,但她心裏卻一直惦記着公主和親這檔子事, 同時也很擔心公主是否按照她的方案進行自救。

那晚她給清珑公主出的主意說來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但或可拖住皇帝,不要那麽快處理和親事宜。而且那個方法也是許清元在那麽短時間內能想到的最有效的一種。

雖然臨安郡主性格冷厲, 但許清元能看得出來公主與郡主關系不錯,應當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事關河夷, 禮親王就是個繞不過去的名字,而臨安郡主作為他的唯一後代, 雖然常年居住在京中, 卻備受其父舊部的尊敬愛護。可以說,禮親王死後, 其在西北軍中的威望多少轉移到臨安郡主身上些。

不說別的, 來京這幾年, 每到年底,許清元上學時便能經常看到曾經或正在西北軍服役的将士上門探望臨安。許清元相信,如果郡主能夠在公主和親這件事上仗義執言,對皇帝加以勸阻,甚至不用她再額外多做什麽, 禮親王的舊部們或許就會有所動作。

雖然黃尚書一脈後繼乏力,可畢竟如今他還權勢滔天, 三年五載的也不像是會駕鶴西去的樣子, 他與皇上對軍權都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松懈。若如許清元設想般發展下去, 皇上說不定會顧及軍心,放棄或推遲公主和親一事。

為了确認自己的推測是否可行,她還特意去拜見了曾經教過臨安郡主的喬香梨,也就是江氏。

誰料江氏的一番話卻将她的猜測全面駁倒,許清元不得不重新思考應對之策。

而九重宮闕之內,清珑公主這一邊,她回宮的第二日便迫不及待地召見臨安郡主,言辭懇切地希望堂姐能對她施以援手。本以為憑借兩人如親姐妹般的關系,對方一定會幹脆地答應下來,可沒想到臨安郡主聽後卻緊抿雙唇,不發一語。

本來信心十足的清珑公主心慌地小心試探,最後難以置信地看着對方。

她絕沒想到臨安郡主會對她遠嫁和親一事視若無睹。

“堂姐,我不求父皇能夠立刻回心轉意,只要你幫忙說一句話便可,為什麽這麽一件小事你都不願意?”清珑公主雙眼含淚,不解地追問不止。

看着面前堂妹越來越激動的表情,臨安郡主卻一直保持着沉默。即便最後清珑公主用上乞求的表情和言語,臨安卻毫無反映,甚至準備行禮告辭。

“你不準走!”清珑公主悲極反怒,她一把拉住臨安,要跟對方辯理,誰知一向在她面前守禮的人卻一把甩開了她。

“公主息怒,皇上如此安排一定有他的考量,請您不要為難臣女。”臨安郡主背對着公主說道,她被灼傷的嗓音略帶沙啞,聽不出什麽情緒。

一股罕見的怒氣從清珑公主心中升騰而起,她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幾乎沒有經過仔細思考便脫口而出:“我知道,你是怕父皇讓你去和親,所以才不肯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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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剛一出口,清珑公主就有些後悔,以自己對堂姐的了解,她雖然表面冷漠,可心地十分善良,雖然堂姐現在不知出于什麽原因不肯幫她,但應該不會是為了自己的安穩才見死不救。

如果不是對方接下來的那句話,清珑公主說不定會立刻向其道歉,可對方偏偏要直白地打破她對其一直以來的印象。

臨安郡主轉過身來,清珑公主看着對方幽深的眼瞳,耳中聽到她冷冰冰地說道:“公主所言極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希望您不要怨我才是。”

說完這句絕情的話,臨安郡主抽開被清珑緊緊握住的袖口,決然地轉身離開宮殿。

看着臨安離去的無情背影,清珑公主呆呆地被侍女歲安攙扶坐回繡凳上,她臉上挂淚,怔怔地自言自語道:“怎麽會……這樣……”

陷入絕望的人總是會喪失一部分理性,眼下的清珑公主面臨被送去和親的可能和堂姐的翻臉無情,從小嬌生慣養的她根本無法再保持冷靜,她午飯都沒顧得上吃,直奔母後殿內求她幫自己向父皇求情。

當今皇後年近四十,縱然保養得當,臉上難免也有些老态,加之近日公主和親的消息紛紛擾擾,她的神色更加憔悴。

清珑公主可是皇後身上掉下來的肉,她自然千般不舍。其實不消公主求情,皇後早就向皇帝試探過一兩次,可得到的結果卻讓她心中發涼。

她是皇後,可也要揣摩着君心過日子,但身為人母,面對苦苦哀求的女兒,皇後無法做到無動于衷,只得找到找機會委婉地向皇帝表達母女兩人的心意。

那日禦花園中,皇後借後妃歸省的事狀似無意地感嘆一句:“也不知清珑出嫁後能不能經常來看看陛下和臣妾,她是個天真善良的孩子,臣妾也希望她将來能有一個好歸宿。”

沒想到僅此一句話就令皇上陰沉了臉色,當着衆人的面斥責皇後不但輕重不分,甚至連女兒都教不好,還跟着小孩子一起胡鬧。給皇後說的大沒臉面。

在宮殿中的清珑公主聽到消息後,不相信父皇居然如此絕情,思緒紛亂地空坐到晚上。終于她鼓足勇氣,踏着濃重的夜色,不顧宮中規矩往大殿而去。

田德明守在大殿外,遮掩着打了個哈欠,他瞪瞪困乏的雙眼,恍惚間看到殿前走來一個女子。起初他以為是哪個嫔妃想趁這個時候在皇上跟前露露臉,便擺上一副笑臉,想要把人給勸回去,可人走的稍近些後,田德明揉揉眼睛定睛一看,發現來人竟是宮中唯一的皇嗣,清珑公主。

他忙上前幾步,臉上的笑容真切幾分:“公主,這麽晚您怎麽過來了,天黑路滑,摔着可怎麽是好。”

“田公公,父皇可在殿中?”此刻清珑公主的表情似乎平靜了許多,可仔細看去卻能發現她隐藏得不是很好的凄惶。

“哎喲,”田德明自然是看人臉色的一把好手,可想到殿內的情況,他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皇上這會兒正批折子呢,公主,要不您先回去?”

伴随着田德明的搪塞,殿內隐隐約約傳來年輕女子的聲音。

清珑公主咬咬唇,如果說來之前她還對平日對她百依百順的父皇保有極大期望,可看現在的情形,她何止是自視過高,更是愚蠢。

但這是她最後的希望,無法輕易放棄。所以清珑公主還是撩起一角衣袍,屈膝就要跪下,期盼父皇的寵愛可以戰勝和親的命運。

一旁的田德明眼疾手快地攙扶住清珑公主,自己先跪下去:“公主,陛下心煩,特意囑咐過不許人打擾,請公主可憐可憐老奴吧。”

田德明是從小看着她長大的,清珑公主面對他老邁的身軀和面容,妥協般閉了閉眼睛,沉默良久後才抹去眼角淚珠,轉身緩步離開。

幽暗的宮中小路上,歲安提着燈籠走在前面,時不時回頭看看清珑公主的臉色,半晌沒敢說話。

她很小的時候曾經跋扈過一段時間,後來是臨安的到來改變了她。但其實她的生活卻沒有多少變化,反正只要她要,沒有不給的。她本以為自己會順風順水、無憂無慮地度過這一生,可現在她不過二十許,便遇到了足以毀掉她後半生的災難。

而此時此刻,她才發現自己沒有任何應對之策。

想到自己曾經真心勸說過堂姐無須費心費力地鑽研經籍、參加科舉,清珑公主露出自嘲的笑容。她既沒有臨安的勢力,更沒有對方的努力。大事來臨,自己除了慌張無措,竟然不能獨立解決哪怕一絲問題。

即便許小姐給予她應對之法,可也不過是讓她去懇求他人。清珑公主明白,這不是許清元愚笨想不出萬全之策,而是自己實在沒有什麽牌可打。

清珑公主迷茫地一步步走回寝殿,心中空落落的。過去她曾經安然享受過、自豪過、慶幸過的一切如走馬燈般湧上心頭,卻直叫她痛苦不堪。

春天太液池邊,她忙着描繪百花,而堂姐卻在樹下執書背誦;夏日炎炎,書房不比殿中涼爽,她經常偷懶逃課,但堂姐從不缺堂;秋天萬物豐收,她對什麽事都懷着些許興趣,可一樣也沒有堅持下來,堂姐卻考中了秀才;冬日嚴寒,她日日賴床,無人敢勸,而堂姐即便生病也不會叫一聲苦。

“有得必有失,”清珑公主喃喃自語,“原來先生講的話竟然如此有遠見。”

如果她也曾經那麽勤奮,是不是父皇看在她可堪為朝廷用的份上,不會如此輕易地選擇讓她去和親?

即使不會,那自己擁有除“公主”以外的身份後,是不是便不會如現在一般無助?

這一晚,清珑公主如此枯坐一夜,生平第一次覺得在宮殿中憋悶不已,像是處在一間囚籠之中。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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