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洞外大雨止住後，我便與石崇做了別。

複過一日，他派丫鬟小厮送來十斛珍珠作聘，向舅爺與姥姥求娶我。我不置可否，舅爺便做主答應下來。

只我嫁給他後，必得要與他一同去到河陽。心中雖不舍，但只一想到是為了我的成仙大業，便也不覺坎坷。心中唯一不舍，便是要離開姥姥與舅爺，幫我收拾行李時，見姥姥幾次偷着抹眼淚，看得我心碎欲裂，心思一個婉轉，忽不想離開綠羅村了。

“姥姥，我舍不得你，我不想要嫁了，我也不想要成仙了。”

姥姥猛地轉過頭來，與我道：“你這孩子，胡說些什麽？珍珠都收了人家的，你現在又要說不嫁？”

我抱怨着，一開口卻像是早想好了似地：“總歸他悔過明月的婚，我再幫明月悔他一次，便算是扯平了！”

姥姥嗔笑，眼中仍有淚光閃爍：“別胡鬧了，姥姥知道，你舍不得這裏的，以後有時間，也是可以回來看看的，雖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但我們綠羅村，可是萬萬沒這樣的說法。”

我悶聲與姥姥吐出一個聲音，雖想着嫁給石崇算作渡劫，可如今看着姥姥，真是萬分舍不得起來。

不日，石崇在接我離開之前，最後一次來探望我。與我說話間，總是喜歡挨着我很近。我多少有些不喜歡，便直直與其道：“我忽想了想，我不想要嫁給你了。”

石崇神色一滞，繼而卻與我風平浪靜地點了個頭：“哦？你不想了？那麽，石某便要走了？”

我奇怪，他怎能表現地如此淡定：“看你如今樣子，也不甚想要娶我嗎！”

他神秘一笑，與我輕悠道：“石某早說了，石某喜歡着綠珠姑娘，但綠珠姑娘若是反悔，石某也絕對不會介意。畢竟如今石某已然想開，一切都要以綠珠姑娘為主。”

他這一句句說的順耳，反倒讓我覺着自己反複。說來我也确實反複，可我着實舍不得姥姥與舅爺。但不知與他這樣明白說出，他是否又會覺得，我這仙女不過是個俗物……

靜靜望了我半晌，他卻像心領神會似的，将我一只手拽進懷中，輕輕揉着我中指：“石某真心喜歡綠珠姑娘，日後萬事，也盡量會以綠珠姑娘為主，只是綠珠姑娘如今要是想要悔婚，可要想好。若是真的不願與石某走，這一次後，石某便真的不會再來此地了。”

我厭倦着抽開手，腦中糊塗着，不知何時開始，竟有些放不下他。在家人與他之間猶豫半晌，最後仍以渡劫為由，否了自己心中念頭。只一顆心仍舊懊惱，與之擔憂道：“你說日後都會以我為主？可是真的？”

石崇微微一笑，眼角處堆起一層淺淺皺紋，看來和煦：“自然。”

我卻忽變神色，與之道：“那我想要你娶我，然後留在這裏，待我渡劫之後升為仙女，你再離開可好？”

石崇仍笑着，容色中看不出半點愠色：“這恐怕有些過分了，要知道，石某在河陽，可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我問：“有什麽事情？我看你在這裏待着時，也挺閑的嗎！”

“此番綠珠姑娘還沒嫁與我，我怎麽敢離開此地？待回去之後，便有的忙了。”

我總覺得他這話別有深意，卻沒細想，只別過頭去，冷哼一聲道：“總歸我不開心，一想到要離開姥姥與舅爺，我便不開心。你總說以我為先，可如今，卻也還是不會事事以我為先嗎！”

石崇手中折扇輕揚，蓋在我二人面前，遮住半壁光景：“自然以你為先，從與你相遇之時，石某一向盡我所能以你為先，但也要量力而行，難不成綠珠姑娘讓我現在死給你看，我也要死嗎？”

石崇逐漸将他滑頭本質露了出來，我卻被堵得無話可說，想着強攻不行，便嘟着嘴巴假意示軟：“我怎麽可能會讓你死啊！不過是我真心舍不得家人罷了，還說什麽以我為先？這哪裏算是以我為先？”

石崇與我寵溺道：“那麽，你究竟想要怎麽樣呢？”

我想了想，垂眉望見他竟已勾住我下巴，而我毫無察覺，忽又推開他的手，斜眼問道：“那我問你，你以後，都會聽我的話是嗎？”

石崇将扇子收回袖口，手指随意擺弄着我鬓間碎發：“不涉及官場，不涉及我家財，只要綠珠你說的，我都聽。”

“好啊！那我…想要把姥姥與舅爺帶去河陽，與我一起生活可好？”

石崇呵呵一笑：“好啊！如果姥姥與舅老爺沒有意見的話，我自然是歡迎的。可就怕，姥姥與舅老爺習慣了這綠羅村的生活，不願意與你一起去。再者，也不知道，這沒了骨肉分離的痛楚，綠珠姑娘能否渡劫成功呢！”

我被石崇輕易說動，一時猶豫起來，想着姥姥與舅爺恐是真的不會與我一道離開的，畢竟這綠羅村青山秀水，在這地方住的久了，誰會舍得離開呢？連我都不免猶豫，又何況住了一輩子的姥姥與舅爺。

思及此，我将身倚回一旁紅木廊住之上，嬌滴滴道：“可我真的舍不得姥姥與舅爺，總覺得與你一去，不像是嫁人，全沒半點歡樂氣氛。”

“本就不是嫁人啊！是幫綠珠姑娘渡劫啊！”石崇說着，見我情緒不對，忽又婉轉道：“不過于我而言，總歸還是歡樂的，既然你不開心，那麽這樣可好？我聽說這綠羅村，有生女兒随娘家姓的獨特習俗，你要真的舍不得，我們便在此地舉辦一次婚禮先？待到時生了孩子，若是女孩，也随娘家姓如何？”

我擡眼望向他，一縷溫熱之感從心上蔓延而升，逐漸盤旋至天靈蓋。自漸漸清楚，我想要嫁給他，幾分是為了渡劫，幾分是真真有些…但我終究是個仙女，我要羽化成仙，還是不行！

我複收回目光，故自呼出一口氣，杵着下巴望向遠山處，雲層之下的絲絲光亮：“倒也可以，只是這樣的話，不就耽誤了你的行程？”

石崇将手蓋在我頭上，順遂着撫摸而下，力度柔軟令人不住沉湎：“總歸是要讓我回河陽的，但我既說過，想要以你為先，便會想着，如何變通能讓你開心些，耽誤幾日不妨礙的。”

我眉眼忽揚，起身時，與之露出一抹心意闌珊的笑：“好啊！那我們就在這裏先辦一場婚禮再離開，姥姥與舅爺知道這樣安排一定很開心的。且為了不讓你破費，我與你回去之後，你便不必再娶我一次了！”

石崇輕飄飄又是一笑，全不在意似的：“一場婚禮而已，有什麽破費的，你要是喜歡，日後我們天天辦婚禮，都是可以的。”

我頓住，遲鈍着與其問道：“我是知道你很有錢，但若是天天辦婚禮，你也還是有錢嗎？”

石崇目光沉澱下來，與我溫聲道：“總歸錢的事，你不必多想，除了天上的星星，這世上只要用錢買得到的，你若是想要，我都能給你弄來。”

我當下憾然，轉即不敢再與他談論這些事。隔了很久，他見我沒話，便識相着起身準備離開。出門前，轉身與我道：“你雖是為了渡劫嫁給我，我也實在很開心。日後，在與你有關的事上，我必都聽你的。”

我接下這話，之後将這話告訴給了姥姥。姥姥聽後，與我開心，忽又愁苦面容，與我拉到身邊認真交代：“石崇這人倒是不錯的，他即便說是都聽你的，你也不可太過任性。有些大事，還是要學着聽他的，畢竟待去了河陽，你萬事不通，老實跟在他身邊好些。”

我點點頭，一時好奇，與姥姥問道：“對了姥姥，我記得當初，舅爺可是讨厭死了外來人，為何這個石崇來了，你與舅爺，這樣輕松就答應了？是因為…石崇他很有錢嗎？”

姥姥面色錯愕一剎，随即與我笑道：“有錢哪裏是什麽好事？我自沒有很厭惡外來人的，你舅爺這麽多年來，許是也看得明白，我們梁家，就算是和這外來人杠上了，如今還不如就順從着，說不定，便能從此保你安寧。省得……”姥姥欲言又止，緩之與我摸了摸臉蛋：“我們綠珠長得這樣好看，姥姥真心希望，你能好好這樣下去。”

我被姥姥這話搞得莫名傷心，表面上卻故作無心道：“我當然不能這樣一直這樣下去啊姥姥！我此番嫁給石崇，是為了渡劫的，之後我便能成為仙女，待到時我升了上仙，也給姥姥與舅爺托個夢！”

姥姥臉色一僵，随即與我問道：“綠珠，你如今真的要嫁人了，我只問你一句，你心上，真相信自己是個仙女嗎？”

我一時無語，未想姥姥終究，還是選擇将自己建立的謊言戳破。但‘我是仙女’這個念頭已然根深蒂固，如今又怎麽可以讓我放棄呢？若是放棄了，我又嫁給石崇做什麽呢？我還沒有喜歡他喜歡到，為嫁他，舍棄綠羅村與姥姥舅爺的地步：“我自然是仙女，這話是姥姥與舅爺小時便告訴我的，難道不是嗎？”

姥姥望着我，模樣難言，恐是猶豫着，不知是否該與我說。頓了許久，才與我試探着問：“綠珠，其實我該知道你爹是誰的，你想不想……”

“我不想！”我斷然拒絕，兩只手捂住耳朵，忽因姥姥的話生起氣來：“我是個仙女的，我是娘親誤食了雪蓮生下的，我是個仙胎，我早晚有一天會變成仙女的！”

姥姥見我如此，當下止住言辭，與我順從着點頭：“是是是，就是這樣的，你莫要慌，姥姥…姥姥與你開玩笑呢！好了好了……”

姥姥說着，将我的一雙手重新握在懷中。那膚澤上的蒼老紋路硌着我手心，我卻不知為何，委屈着哭了起來。

我真心是舍不得姥姥與舅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