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我心頭回暖,眼前卻仍不甘晃過,那些寵妾與舞姬的光景。原本在綠羅村娶我的那個,溫厚忠實的男人不見了,我看着面前石崇,忽覺陌生。即便他對我好,可那些寵妾…我有些淺淺意識到,自己醋了……

後來他想與我在樓中溫存片刻,我急忙以舟車乏累為由拒絕,他便只好離去,後來幾日,我果真沒再見過他。

獨自一人時,我卻仍舊煩亂。心裏一遍遍與自己告誡。石崇他一個四十多歲的老男人,理應有些別的女人。更何況我一個以他渡劫的仙女,憑什麽要求他對我如此專一。他如今給了我一個崇绮樓,比馬員外家的田地加在一起還要大,他還不在乎我随時會羽化成仙離開他,還将一整層的修仙之書提供給我,又能保證事事以我為先,我該學會知足……

可越是這般想,我心裏便越發憋悶。想來與石崇這一路走來,我是真動了凡心。如今兀自懊惱,亦是沒什麽用。只好重新選擇修仙這條路,待哪一日羽化成仙,便也不要給這石崇托夢了!

思及此,至了翌日,我便讓小草帶我去經轉樓。說來,小草如今被石崇安排給我,作為我的貼身丫鬟,對我悉心照料。我則因從來沒被侍候過,反倒對小草心生愧意,總覺她無緣無故對我太好,與她說起話來,聲音不免客客氣氣地:“小草啊,我想要去經轉樓看書,你有沒有時間啊?”

小草搖着碧玉蒲扇,見我發話,立馬欠身道:“姑娘有什麽吩咐盡管說便是了,只要姑娘想去,奴婢立刻便帶姑娘去。”

我這方反應過來,小草為何一直喚我姑娘。在她眼中,我不過是石崇的一個寵妾,今夕得寵,哪一日石崇有了新人,便會将我忘掉了……

好歹這落寞之意很快消散,至了經轉樓,我努力将萬念歸心,一心只想潛心修仙,管他石崇的那些三妻四妾呢,待我得道成仙,這俗世的一切便與我無關!

可辛苦爬上了六樓,舉目四望,卻見滿目瘡痍。不像是下面五層般規整有序,這第六層放置修仙之書的地方看樣子常年無人打掃,就連最下面一層的書架上,都蒙着半寸厚的灰塵。我伸出手指捅了一下,差點撅起一面殘灰。小草跟在我身後,與我關切着道:“這地方老爺不常來,姑娘若是想要看些書的話,還是去下面吧?”

我奇怪,當初那本《山海經》不該是從這地方拿來的嗎?他石崇當初還說自己很向往修仙之道的,難道全是騙我?思及此,我固執與小草道:“我正是要看這些書,下面的書我才不看呢!”

小草見我如此,只好道:“那姑娘也還是先與我下來,待命人将這地方的灰掃去,收拾收拾,再帶姑娘來看可好?”

我眉目一閃,因覺這一路走來,發現石崇的謊言太過于多,對于小草,都有些不放心:“你沒有騙我哦?”

小草與我甜甜一笑:“奴婢怎麽敢騙姑娘,姑娘便下四樓等着好了,到時灰塵掀起,五樓也可能波及到,姑娘便安穩下四樓等着,待這邊收拾好了,小草再帶姑娘上來,不到半日時間罷了。”

我聽話着點點頭,看小草樣子不像是騙我,便乖巧着下了四樓等待。

間瞬,小草帶着那些仆人忙前忙後,我自知這一切是因為我,心中油然又是一陣抱疚。獨自坐到一旁楠木椅上,随手從一旁書架拿出本書來看。

看這座椅與書架間的距離,我猜想,石崇平日裏應是經常來這裏看書的。手中這一部名喚《漢宮秘聞》,單看這名字,想來便是描述前朝秘聞的。且我記得石崇當初與我說時,便是講這四樓為收錄宮闱野史的地方。可他一個大男人,坐擁百號佳麗,怎麽還有興致看這些呢?這些纏着情·色味道的東西,多半不是石崇看的,那麽是誰呢?

這樣想着,我些許好奇着打開這本《漢宮秘聞》,誰知剛一翻開,便撞見一幅春宮圖。想當初還以為這是修仙之圖,後來與石崇行過房事,才意識到這書的實在污穢。幾分嫌棄着将書合上,回身便又插回原處。心中想着,看這書中內容,石崇他平日裏喜歡看,也不奇怪,讨厭的色老頭!

‘色老頭’這三字一鑽進腦袋,我便不自覺竊笑起來。眼中晃過石崇那張俊朗非凡的臉,每一思及,便總忍不住遺憾,為何我沒在他最好的年華與他遇見……

正是這樣思緒搖晃時,前方樓梯處,忽走上來三個華衣姑娘,遠遠看來,個個美豔其分。緊湊親密着依偎在一處,手中搖着縷金蒲扇,望見我時,好奇與身邊姑娘耳語着。

看她們穿着,與我而言雖不同,卻也勝過小草和那些婢女,那麽便該是石崇的寵妾,且我仔細聽,才能聽到她們腰間玉挂聲響,想必應是幾個站在前頭的寵妾吧?

可她們想必是站在遠處談論着我,因與我不甚相熟,便又沒膽子靠近。我這樣獨處在一旁亦是尴尬,不多時眼光流轉,望見一雙掩在蒲扇下的眸子如水婉轉,不免感到親切。

便是這時,那雙眸子的主人将蒲扇從臉上拿下,露出一張瓜子臉,小的令人心疼。往下望見她腰身,細的仿佛不存在。襯着那一身明黃衣衫,倒也看來弱不禁風。

我禁不住倒吸口氣,卻見她與我一笑,轉即與身邊兩個姑娘說了幾句,複不動聲色地望向我。

我想她們總歸與我一般,都是石崇的寵妾。且說不定,她們也是被石崇從哪個村子裏騙過來的,便同樣友好着與之一笑。

三人這方挪着蓮步走向我,湊近時,最先開口的是中間那瓜子臉:“綠珠姑娘是嗎?”

我點點頭,遲鈍着起身,與三人臉上來回打量:“你們是?”

中間的瓜子臉搖了搖手中蒲扇,指着一旁的粉衣姑娘道:“這是襲春,這是流香,我叫心晴,大家都是服侍老爺的,綠珠姑娘喚我們名字就可以了。”

我點了點頭,腼腆着問道:“所以你們都是……”‘寵妾’這個詞究竟好不好說出口呢?我還在琢磨。

心晴卻已然大方拉起我的手:“到了金谷園,大家便都是好姐妹,如今綠珠姑娘得寵,我們幾個還要仰仗綠珠姑娘多照顧才是。”

我慌張擺擺手,明顯無法适應這‘衆妾同樂’的場面,但見心晴如此親和,也只好道:“你們叫我綠珠就可以了。”

心晴朝一旁的襲春流香看了眼,彼此臉上均顯出歡快情緒:“想不到綠珠姑娘這樣平易近人,那我們日後便是好姐妹了!”

雖一想到,和石崇的這些寵妾成為‘好姐妹’很是別扭,但如今我寄人籬下,又沒法一瞬飛升成仙,便也只好順從着對方。好歹這些‘好姐妹’如今對我友好,還是看在我是石崇寵妾的份上。只望着心晴,默然點了下頭。

心晴卻仍與我笑道:“對了,綠珠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下意識轉身,掃了眼那夾在角落處的《漢宮秘聞》,忙指了指樓上道:“我要去六樓找些書看,可小草說,六樓的灰塵太大,正在幫我收拾。”

心晴聽我如此說,拍了拍手道:“那正好,綠珠你與我們一同在這邊轉一轉吧?總歸我們也是來找書看的。”

我轉身看了眼階梯,小草還沒下來,本想要拒絕,可一只手卻已然被心晴拉住,拽着我往書架旁走去。

“平日裏,老爺很少來這邊看書,我們這幾個識些字的,便喜歡找這邊的書來看。都是一些前朝的野史故事,無聊做些消遣罷了。我聽說六樓藏着的,都是些修仙的書,綠珠你不定喜歡看,還是看一看這邊的,比較實在。”

我本想與心晴發表一篇‘我是仙女’的長篇大論,可被對方衣袂間的芙蕖香氣熏得微醺,開口便結巴起來:“我…我還是比較想要去六樓。”

心晴轉眼望了望我,複笑道:“那也不好現在去不是?便與我們逛一逛…不會妨礙綠珠什麽吧?”

“自然沒有。”我匆忙回了句,老實跟在心晴身後,心中卻實在不想與這些姑娘走的很近。想來石崇不常來這四樓,那麽剛那《漢宮秘聞》不就是這些姑娘們看的嗎?為了服侍石崇這個色老頭,這些姑娘也真是足夠辛苦。

這樣想着,我不免又望向心晴。看她年紀,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年齡與石崇那家夥亦是相差很多。可若非心甘情願地嫁給了石崇,又為何要看那些書呢?當然我不是為了争風吃醋才想要探清心晴底細,只是心裏實在好奇,便故意露出很感興趣的樣子,與心晴問道:“心晴你是什麽時候嫁給…老爺的?”

心晴剛要開口,一旁的襲春卻忽插嘴,順便挽住我手腕,态度親昵:“嫁?綠珠你在說什麽?我們這些侍妾,哪裏還有嫁給老爺的資格?我們不過是他買來,如今服侍他的罷了。”

我愣了愣,複問道:“都不需要拜堂的嗎?也沒什麽名分,那你們父母怎麽……”

流香不知何時已然挽住我另外一只手,打住我的話道:“如若不是家中貧困,又怎麽會遇見老爺。老爺是可憐我們,便買了我們,進了這金谷園,便生生世世都是老爺的人,他只随手打賞給我們的東西,都足足夠我們享用半輩子的了,女兒家不就是圖日子過得好嗎,如今老爺這樣好,我們怎麽敢還要求什麽拜堂名分之事啊?”

這樣的想法令我多少錯愕,不慌時,我望向心晴,便見對方從書架中抽出一本舊書,書名已然模糊:“如果回了家,也許會餓死。而在這裏,既能得到老爺的些許愛憐,又能豐衣足食,我們為何還要去争求那些名分呢?大家不過都是服侍老爺的,綠珠你日後,便會懂了。”

我懵怔地低下頭,複聽襲春與心晴道:“綠珠現在不懂也正常的,如今老爺寵着綠珠呢……”

話音未落,心晴忽瞪了襲春一眼。襲春當下止住言辭,與我蠢蠢一笑,抽身縮到心晴身後。

心晴眉眼流轉,複與我一笑道:“別聽她胡說,只是綠珠你要知道,如今只要過得好便好,嫁與老爺,與嫁與其他人是不同的,莫要強求太多,無論何時,有吃有穿,便一切都好。”

我收回目光,愣了多時,心頭湧起一陣失落。

作者有話要說: 我試了好多次都回複不了小天使的評論,可能真的是家中網絡問題,一直在找人修可是嗯…我也不懂為什麽,可能是人品問題……這裏阿寧就總體感謝一下,這幾天在阿寧沒有任何通知下發文,還來給阿寧評論支持的天使們,阿寧愛你們~

還有看見有人問這本書的結局是喜是悲,阿寧表示會和上本一樣遵循歷史向,但是依舊會改動成阿寧認為的‘歷史背後的故事’,悲喜的問題呢…就能天使們看到最後,自行體會吧……(說了等于白說,我真失敗【捂臉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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