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一夜過後，我清晨便醒了過來，起身時，未及穿衣，披着一條薄紗披風，悄摸摸往樓下走去。

中廳處的門如往常般半掩着，我膽怯着望過去，除卻遠處窗格後透進來的稀薄日光，再無其他，也不知這個時辰，石崇是否醒了過來？

正猶豫着是否推門而入時，小草忽從裏面走出，見到我時，吓了一跳。我忙與小草比了個“噓！”垂眼望向她手中熱水盆，拉着對方往樓下走去：“他醒了？”

小草點點頭：“一早便醒了，這會兒都已經離開了。”

我低頭複望了眼小草手中的熱水盆：“這麽急？”

小草“嗯”了一聲：“聽說這些日子，老爺的事情很多，雜七雜八的，幾乎都堆到這個月了。”

我心下稍許失落，沒再與小草多說，複往樓上走去。獨自于崇绮樓待到了晌午，肚子正感到些許饑餓，便聽小草進來與我通告：“姑娘，心晴姑娘來了！”

我興沖沖迎到門外，便見心晴手中提着八寶箱，拉着我的手折回屋中：“幾日不見，你怎麽看上去還胖了？”

我笑嘻嘻道：“石崇沒再克制我的夥食了。”

心晴将八寶箱放到桌前，打開後，噴香四溢，竟是幾碟熱騰騰的粉蒸肉：“我還念着你，興許在這過得也不好，剛好昨日裏老爺去郊外打獵，賞了芳華樓一些野味，便留了一些給你帶來。”

聽心晴如此說，我立即幫着對方将粉蒸肉端上桌，迫不及待着，直接便用手叼了塊肉放進嘴中，咀嚼半晌，因着昨日裏的黃酒鹿肉，不免覺得如今這味道不佳，只與心晴逞強一笑：“味道還不錯！”

心晴卻一眼看出我的心思，與我嘆氣道：“老爺每次都只是給我們這些的，那些好的肉，不是送去給他的酒肉好友，便是送去給國舅爺那些人顯擺，能得到這些，便知足了。”

我低下頭，心想着昨天的那一盤黃酒鹿肉，不免洩露口水。心晴敏銳地察覺到什麽，與我認真問道：“綠珠你怎麽了？”

我望着對我如此關切的心晴，心下猶豫萬分，知曉如果說了實話，勢必會讓心晴失望傷心，可如果不說的話，騙她又不太好，正猶豫時，小草端着半盆洗淨的骨頭走進：“姑娘，老爺說這些骨頭留給你玩。”

我一時懵住，直直問道：“骨頭？什麽骨頭？”

小草道：“便是姑娘和老爺昨日吃的那些黃酒鹿肉，剩下來的骨頭啊！”

我神情驟緊，一時不敢去看心晴表情，只猛地擺手令小草出去：“你先出去吧！把骨頭…随便放在哪裏都好，我才不要玩！”

小草瞧出自己說錯了話，忙捧着骨頭跑出去。我別過頭去，待不多時，卻聽心晴與我興致勃勃問道：“老爺昨日與你一起吃的飯？”

我膽怯着望向心晴，好像自己是偷了她的漢子般，實際也便是如此：“就…一點肉，味道其實也不怎麽樣的！跟這個也差不多的。”

心晴慘然一笑，望向我時，眼眸仍舊柔情：“便算是不怎麽樣，但老爺可從來都沒和我們一同吃過飯的，對他來說，那是夫妻才會做的事，這麽多年，竟忽然與你……”

心晴欲言又止，轉即拉住我的手，将我帶至窗前，低聲問道：“對了，老爺如今對你又好起來了，那麽你在這崇绮樓，是否出入也自由些了？”

我搖搖頭：“他還是不準我出崇绮樓，命家丁守着門。”

心晴想了想，複道：“眼看着令我們回家省親的日子就快到了，也不知道，我能不能順利将你帶出去？”

我擔憂着問道：“若是出不去，可如何是好？”

心晴捉住我的手，與我道：“我想，得找一個丫鬟幫忙，讓那丫鬟跟着我進來，然後再跟着我出去，從中與你調包。不過這丫鬟不能是我帶進來的，得是崇绮樓的人，你身邊找個親近的，到時喬裝成她的模樣，我便好帶你出去！”

我點了點頭，這時卻想到石崇昨夜與我說的話，甚是心不在焉。自懷疑我是有些喜歡上了石崇，可若真是如此，我離開豈不是錯：“好，那麽…找小草幫我吧！”

心晴眉頭一皺，與我道：“不行！小草以前是老爺身邊的貼身丫鬟，肯定是向着老爺的，萬一她将此事與老爺說了，就不好了。”

我複思索半晌，與心晴道：“可我在這崇绮樓，便與小草最為親近，其他的丫鬟我連名字都叫不上。”

心晴急地跺了下腳，轉即見我目光躲閃，複又溫柔起神色：“綠珠，我怎麽覺得，你不想要離開這裏了？”

我只覺心上被人狠狠捏了一下，難過地要命，嘴上自機警着答道：“我怎麽不想？我當然想要離開這裏了！”

心晴神色漸緩，一只手按在胸口，與我繼續道：“既如此說，那麽便只能找小草了，不過你到時，可千萬不能跟小草說這是我的主意，否則的話，老爺一定不會放過我的。”

話及此，我總覺得這其中，有些地方怪怪的，剛要與其問時，複聽心晴道：“我這一次，可是豁出了性命幫你，也是看你在這裏實在可憐，才想着幫你，你到時，可千萬不要讓人抓回來了！”

我點點頭，雖與對方如此，心中卻仍湧動着一股莫名燥火，眼望着面前心晴的那雙動人明眸，又覺這樣善良誠懇的心晴萬萬不會害我，一時情緒糾結，眉宇間不自在洩露了情緒。

心晴卻實在敏銳，神色一閃時，與我問道：“綠珠，你說實話？你是否不想離開這裏了？”

我支吾着，半晌轉過眼去，定定望着院中雪蓮池：“我也不知道……”

心晴與我追問：“怎麽會不知道呢？你之前不是還很堅定着，想要離開金谷園的嗎？難道…難道老爺對你好些了，你便不想離開了？”

當然我不想離開的原因有很多，最重要的一個原因，也自然是石崇。他對我真是好，連我要殺他，他都可以忍下。雖然他騙了我，但他終歸是喜歡着我的，還将我當成與芳華樓那些姑娘不一樣的存在。

心晴見我良久不語，複問道：“你是真的不想要離開嗎？綠珠，你若是将我當做好姐妹，就給我一句真心話。”

她既如此說，我便只好照實道：“我也不清楚，昨天夜裏，石崇他與我說了一些話，将我搞糊塗了，我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已經喜歡上了他。但我想，既然我不能确定，便不好離開的，倘若我離開了之後，又後悔了可怎麽是好？不是嗎？”

擡眼間，我望見她睫毛如蝴蝶羽翼般抖了抖，眉眼處流露出的情緒不明，卻隐隐讓我覺得恐慌。不多時聽她開口，言辭中雖滿含抱怨，語氣卻仍如六月和風般溫軟：“你喜歡上了老爺？你之前不是還說自己恨老爺的嗎？怎麽突然間？”

我搖搖頭，像是犯了錯般，與心晴抱歉道：“我也沒想到會這樣，對不起，心晴我……”

我話音未落，她忽又拽住我的手，與我關切問道：“可過幾日我就要回家省親了？你要想多久呢？倘若你到了那時還沒想好，我該如何是好？你現在便給我一句話，究竟是要不要走？”

聽心晴如此說，我自覺着更加抱歉，想着不好再麻煩心晴，便只好道：“那麽…我還是不要走了，若是以後後悔了，也便如此罷了，惹你為我冒險，總歸也是不好的。”

心晴卻臉色一沉，與我望了許久，輕飄飄嘆出口氣：“你可是不知，如今反悔，才真是害了我。”

我一愣：“這……為何？”

心晴眉頭微蹙，與我苦笑道：“你與我說要走，我便為你偷偷奔波着，待到了省親之日，我早已派了人來接應，可之前在芳華樓，有幾個姑娘發現了端倪，你若是如今不走，到時那些接應的人，我也只好将其轟回去，他們沒做事，我自不會給他們些什麽，可他們沒撈到好處，不定就會出賣我的。”

我愣了愣，轉即與心晴問道：“那麽，給他們一些好處不就可以了？從我這裏拿啊！”我說着，從面前梳妝臺上拿起石崇送我的綠珠釵，頓了一頓，忽又放下，從另外一處拿起兩三根名貴珠釵遞與心晴：“就将這些給他們吧，要是石崇沒騙我，應該都很值錢的。”

心晴淡然望了一眼，擡手退還給我：“那怎麽可以？他們什麽都沒做，就給他們這些？根本沒有這個規矩。”

我哪裏懂什麽規矩，未想心晴竟是為我做了這樣多，一時無措，與心晴問道：“那可怎麽辦？要不然…我走了便是。”

心晴眼色一亮，嬌俏的臉蛋上，劃過一抹複雜情愫。嘴角勾起的喜悅未有收住，倒令我有些懵：“你真決定要走了？那麽事情便好弄了！”

我猶豫着，剛要張口，複聽心晴道：“本來我今日便是與你來說這事的，誰知你又與我說你不想走了，真是吓得我，如今你想走便好了，一切我都準備妥當了，你這幾日收拾好行李，千萬別讓老爺發現了，待到了省親之日，我定能順順利利地将你帶出去。”

我悶悶點了下頭，知曉自己如今，是不情願離開的，可見自己不走，心晴又是如此難為，便還是走掉算了。

末了，心晴複叮囑了我許多話，我一一應着，待她将要離去時，我忽開了竅般，與心晴問道：“心晴，你希望我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