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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罰了石崇,心中卻仍挂記着對方。夜裏,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總在想,如今石崇是否睡得安穩。這幾日天氣轉寒,他也算半個老頭子了,若是着涼了可怎麽是好?
便是如此想着,我終起身,披上披風,蹑手蹑腳着往樓下中廳處去。
至了門前,發現其中燈火搖曳,想來對方還沒睡下。剛要推開半掩的門,卻聽其中傳來一聲啼哭。我當下辨出是小草:“老爺,求求您了,小草真的不知該怎麽辦……”
随即是石崇的嘆氣聲,聽來沉穩不惑:“事到如今,你還想怎麽辦呢?”
小草默不作聲,始終嘤嘤哭着,童稚的聲音令人心疼。
石崇複嘆了口氣,與小草正經問道:“我當初派你來照顧珠兒,便是相信你,不會給我惹什麽麻煩,可你卻還是出了這樣的事,真是……”
小草抽泣許久,終于開口:“老爺便算是殺了小草,小草也沒有怨言,小草本就是老爺的人,一切全聽老爺的。”
石崇冷冰冰道:“看珠兒的樣子,也算很喜歡你的,我若是輕易将你趕出去,她一定不忍心。我不想惹她傷心,這孩子現在幾個月了?如果可以,打掉吧。”
聽至此處,我不由得倒吸口氣,石崇即刻察覺,厲聲問道:“誰?”
我吓得縮回身子,擡腳便往樓上跑去,悄摸摸縮回房間,待了許久,沒見石崇找上來,可之後的一夜,我卻再沒睡下。
‘孩子現在幾個月了?’我應該沒有聽錯,小草懷孕了嗎?那孩子…是石崇的嗎?
很快至了清晨時分,門外隐約傳來聲響,我忙裝作睡着的模樣,偷眯着眼,望見小草如往常般将熱水盆端進來,放下後,複幫我規整起梳妝臺。
我翻了翻身,心裏暗自數了個‘一二三’才起身,假做剛剛清醒的樣子,與小草問道:“老爺還在中廳嗎?”
小草與我道:“老爺一早便離開了。”
我因懷疑小草,語氣絲絲陰陽怪調:“這麽早?小草你也起的這麽早?”
小草笑道:“奴婢自然要起的很早,為了照顧姑娘嗎!”
我望了眼小草,看她如今,與初見時并沒多大差別。十五六歲光景,一張團團的娃娃臉還沒張開,五官緊湊可人,怎麽就會懷了孩子呢?且發生了這事,她便只知去與石崇哭訴,都不來問一問我,她就不怕我到時無法接受這等事嗎?
小草見我不語,關切着上前,将浸過熱水的毛巾遞與我道:“姑娘怎麽了?昨夜沒睡好嗎?”
我搖搖頭,複看了看小草的眼睛,微微泛着紅,卻也不是很明顯,想是早早用雞蛋熱敷過,怕我看出端倪,我卻故意道:“我睡得不錯,倒是你,眼圈紅紅的,怎麽哭過了嗎?”
小草臉色驟然難看,擡手揉了揉自己的臉蛋,與我低聲道:“沒有,可能最近……”
我低眉望向小草腹部,雖襯着衣衫足夠寬敞,卻也有微微凸起的趨勢。我平日裏果真不很關心其他事,連她有了身子都沒發現。如今細細想來,當初她與我說謊時,便該察覺到自己有身子了:“最近又是南風天嗎?”
小草一愣,一雙眼顫悠悠的。我不再理會她,獨自淨了手面後,起身走到桌前,為自己斟了杯茶兀自喝着:“小草,我覺得你最近有些不對勁,有什麽事要與我說的嗎?”
小草終于反應過來,跪到我身前,幾許哀凄:“姑娘,對不起,小草瞞了姑娘,小草該死。”
她說着,另一只手自覺摸了摸腹部。我自知木已成舟,卻不免難過,石崇竟背着我與小草在一處!即便當初,我一心想要逃走,他也不該…可說到底,又有什麽不該的呢?小草對石崇來說,應該也不過是芳華樓的那些女人罷了。可她卻有了孩子,這該如何是好?
小草嘤嘤哭着,開口時囫囵說着什麽。我卻也聽不清楚,索性與之擺了擺手,托着下巴道:“孩子都有了,便別跪着了,起來吧。”
小草膽怯着起身,眼淚仍不住往外流。我看着心煩又心疼,別過頭去,只得道:“算了,別哭了,好不容易有個孩子,我看還是留下來吧。”
小草望了望我,弱弱點了下頭。我想了想,自覺小草與芳華樓那些姑娘是不同的,且從一開始,她便一心一意護着我,我又何故要因石崇一個色老頭,厭惡小草與她的孩子呢?複道:“回頭兒,你去跟老爺說,便說我同意了,你就嫁給老爺好了,做他的妾,但還是與我住在這崇绮樓,可好?”
小草頓了頓,眼中劃過一抹懵怔:“嫁給老爺?”
我只當她沒想我會如此決定,一時受寵若驚罷了,便與小草道:“你別擔心了,昨夜我都聽見了,我看這事,便如此決定吧。既然做了夫妻,哪有不拜天地的道理,老爺總歸要收下你的。你也不用怕,我會護着你,不讓石崇逼你打掉孩子。他也真是的,老來得子還不知道珍惜!”
“可是……”小草膽怯着望了我一眼,悄聲道:“奴婢的孩子……”
我不由分說地阻了她的話:“你無需多言,要是你不敢說,過會兒他來了,我親自跟他說。你也別奴婢奴婢的自稱了,小草你放心,我不會怪你,要氣也是氣他石崇。”
小草慌張着擺手:“姑娘不要氣老爺啊!”
我聽小草這樣說,不由得更加生氣,一拍桌子道:“我怎麽不能氣他?雖然我之前根本不在乎他,但他在我眼皮底下就這般,也太過分了!”
小草急忙又跪在地上,揪住我衣袂道:“不是啊姑娘!不怪老爺的,是小草的錯。”
我無奈望了眼小草,忽厭惡起她的軟弱,與之教訓道:“你怎麽什麽都往自己身上攬?難不成,還是你自己跑去勾引石崇的?”
小草用力搖頭道:“當然沒有,小草怎麽敢!小草的意思是,這件事跟老爺沒有關系的,小草的孩子不是老爺的!”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眉眼忽地頓住,轉即與小草問道:“你說什麽?”
小草跪在地上,與我老實道:“昨夜,小草只是想着,自己的身子很快要瞞不住了,便去告訴了老爺。畢竟小草是老爺派來照顧姑娘的,如今小草自己出了差錯,是一定要找老爺請罪的。”
“你的孩子不是老爺的?”我忍不住追問一句,心中豁然歡喜。
小草點了點頭:“自然不是老爺的,從姑娘來了之後,老爺便對姑娘一心一意的,除卻前面幾次與姑娘賭氣去了芳華樓,之後便沒再沾過女色了。”
我心中歡喜難以言表,掂量片刻,忙與小草問道:“你的孩子不是老爺的,那是誰的?”其實這話一問出來,我腦中便想到一個人來。
小草委屈地望着我,片刻,果不其然與我道:“阿水。”
初初時,我便看出小草與阿水有情意,只後來我在忙活着自己的事,沒再去想小草。誰知阿水這家夥動作這樣快,這就令小草有了身子,好歹是在金谷園出了事,這要是在外面,沒成親便偷偷做了夫妻,有了孩子,可是要被浸豬籠的。
且知曉了孩子不是石崇的,我不免對小草越發關切:“那你打算怎麽辦?”
小草搖頭:“小草不知,小草很害怕,老爺讓小草把孩子給打掉,可小草不敢,小草聽說,孩子掉了的話,有時連命可能都沒了。”
我不免為小草抱不平:“為何要打掉孩子?讓阿水娶了你不就好了?怎麽他做了錯事,還不肯認嗎?”
小草與我抽泣着,委屈道:“姑娘不知,阿水其實已有家室。”
我腦中一懵,心想這出戲還真是複雜,消化片刻,自與小草問道:“可阿水看來還很年輕啊!而且他不是石崇的家丁?怎麽還有時間成親?”
小草與我道:“阿水早年也是個大戶人家的公子來着,家中為他找了個童養媳,喚于氏,可誰知沒幾年便家道中落了。那于氏帶着他才來了金谷園,雖然小草和阿水一起長大,一起伺候老爺,但總歸,那于氏還是阿水的夫人。”
我琢磨片刻,仍道:“那總歸你已經有了他的孩子,他還是要娶你的,大不了你委屈一點,做阿水的妾室便好了,反正石崇都娶了這麽多妾,他的下人也娶一個,沒什麽的!”
小草愁苦着一張臉,與我哀聲道:“姑娘不知,倘若讓那于氏知道小草懷了阿水的孩子就不好了,那于氏……姑娘可知是誰嗎?”
我當然不知,與之搖頭,方聽小草道:“便是上次姑娘說,對你很兇的那位老媽子。”
我當即收身,眼中晃過那老媽子鼻翼下的大黑痦子,不敢相信:“怎麽可能?那老媽子看來有五六十歲了吧?這童養媳找的也太老了些!”
小草道:“其實于氏才只有三十多歲而已,看來老,人也兇悍非常,若是讓她知道了這事,小草不定要死多少次。”
未想事情這樣棘手,待了良久,我竟也只得嘆口長氣。
與此同時,我自察覺,金谷園的這段時日,令我的心思越發自私。小草的孩子不是石崇的,我真是…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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