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修仙之以下犯上（五）

大約是夏菡被罰去思過崖的半個月後, 原無瑕從山下歸來, 在回映雪峰的路上被人堵住。

堵他的不是別人, 正是青雲會當日, 對夏菡一見鐘情的北地禦獸宗弟子。青雲會結束後, 他并未跟着禦獸宗一起離開，而是以交流切磋為借口, 暫住在清河宗裏。但宗門內弟子哪個看不出來，此人交流切磋是假, 追求夏菡是真。

狹窄的山間小道上, 一頭赤尾金虎攔住原無瑕去路, 銅鈴般的虎眼中, 滿是兇煞。

站在赤尾金虎身後的男人身形瘦削，眉宇間帶着顯而易見的陰鸷和狠戾。

“原無瑕！你可敢與我一戰！”

原無瑕勾起唇角, 一抹諷笑出現在他臉上，“青雲會上輸給我還不夠？還有膽子來向我挑戰？”

秦飛翼眉間的陰郁之色更盛，腳邊的赤尾金虎重重一甩尾巴, 抽起一地飛塵, 他陰鸷的目光緊盯住原無瑕，“這次, 生死不論！如果你輸了, 就離開菡菡。”

聽到前半句生死不論時, 原無瑕略微提起點興趣，然而在聽完整句話後，他眼中流露一抹玩味, “離開？夏菡？”

秦飛翼冷笑一聲，“沒錯！我知道菡菡喜歡你。我喜歡她。我們公平競争，輸的人沒有資格得到她。”

原無瑕眼中的玩味之色更盛，“夏菡喜歡我？”現在宗門裏，誰不知道他已經和夏菡取消婚約，雖然是他出面要求解除婚約，猜出事情真相的人卻不少。他走在路上，總有幾個人用同情的眼光看他。秦飛翼有個好兄弟就是清河宗內門弟子，他不信對方沒告訴過他這件事。

“誰和你說夏菡喜歡我？”

“你還有臉說！”秦飛翼一臉怒色和鄙夷，“菡菡被罰去思過崖，你可有去看過她一回？！這麽多天，都是我在思過崖陪着她。你薄情寡義，與她解除婚約，她竟然還不肯對你死心！”

原無瑕眼中的玩味漸漸退去，露出底下的冰冷，“是夏菡告訴你的？”若是這麽多天，秦飛翼都在思過崖陪着夏菡，倒确實有可能沒聽過宗門裏的流言。

“廢話不用多說！”秦飛翼目光狠辣，心念一動，指揮着赤尾金虎進攻。

原無瑕擡手，手中法術蓄勢待發。秦飛翼沒有回答，他卻已經得到答案。

果然是夏菡告訴他。原無瑕面上神情不變，手中法術卻一個比一個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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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雲會上，秦飛翼輸給原無瑕，但他那時覺得兩人實力相差不多，原無瑕最多比他好上一兩分而已。他堅信，如果真正生死相搏，原無瑕絕對贏不了他。然而此時的他完全被原無瑕壓着打。

沒有半點還手之力！

秦飛翼原以為生死相搏，原無瑕這種正道第一大門派弟子，肯定做不到真正下死手。未料，原無瑕下手極為狠辣，根本不曾有半點手下留情的意思！

眼看着那一道帶着駭人威勢的法術即将落到自己身上，傷痕累累，倒在地上無力躲避的秦飛翼咬牙大喊，“我認輸！”

足夠取人性命的法術并未減弱，依舊以撕天裂地的威勢朝秦飛翼劈去，并且速度越來越快。近在眉睫的死亡威脅讓秦飛翼驚駭。他大驚失色，急忙祭出師尊交給自己的保命符咒。體型龐大，足以遮天蔽日的蒼龍憑空顯出身形，護在秦飛翼身前，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吞下那道法術。

蒼龍顏色淡了淡，随後又恢複成正常。它發出一聲龍吟，沖着原無瑕飛去。

眼看尖利的龍爪就要落到原無瑕身上，一道白光陡然一現，将原無瑕護在其中。

被龍吟吸引過來的江姣停留在半空，看着傷痕累累，滿臉驚懼的秦飛翼和锲而不舍要去攻擊原無瑕的蒼龍，眉頭一皺。

“這是怎麽回事？”同被龍吟吸引過來的清河宗宗主衣袖一揮，暫時束住蒼龍，朝底下發問。

秦飛翼從地上爬起來，沖着清河宗宗主驚怒開口，“宗主，你們宗門的原無瑕想要殺我！”他臉上的傷痕，身上的血跡，破掉的法衣，為他的話提供極為有力的證據。

宗主看向原無瑕，面無表情，“事實可是如此？”

相比起秦飛翼的狼狽，原無瑕衣冠整潔，完全看不出剛剛經歷一場打鬥。他朝宗主拱拱手，神情自然，語氣平和，“秦道友向我挑戰，他主動要求生死不論。”

原無瑕不急不緩的話語，如同一巴掌，狠狠抽在秦飛翼臉上。他臉頰青了又紅，紅了又紫，握緊雙拳，啞口無言。清河宗其他趕過來的長老，紛紛将目光投向他，如同千萬根牛毛細針，紮得他渾身刺痛。

“就算飛翼提出生死不論。難道你就當真半點不顧同為正道弟子的情誼？！”一聲怒吼在空中炸裂，如同驚雷由遠及近。

秦飛翼猛然擡頭，眼裏滿是激動，“師父！”

被清河宗弟子領着進來的禦獸宗宗主一來，先是收起空中的蒼龍，随後衣袖一揮，将秦飛翼卷到身邊，冷下眉眼，質問清河宗宗主，“我這弟子，居然被逼到用出我給他的保命靈符，赤霄，你難道不該給我個交代嗎？”

清河宗宗主尚未開口，就聽到一貫冷靜溫和的溯霜道君冷笑一聲。

“交代？你弟子技不如人，還要給你什麽交代？！”江姣指尖靈光一閃，把唯一留在地上的原無瑕帶到身邊，望着禦獸宗宗主，目光幽冷，唇邊劃過一絲譏诮，“既然無力承擔後果，又提什麽生死不論。”

“還是說，你禦獸宗只認自己宗門弟子生，他人死？”江姣面上冷意越盛，她身後甚至顯出幾把長劍的幻影。那躍躍欲試，即将出鞘的長劍，顯示出她內心的不平靜。

誰都沒想到，以性情溫和出名的溯霜道君，會在此刻為弟子如此強勢。連站在她身後的原無瑕都擡眸，用詫異的目光看着她。

和禦獸宗宗主相比，溯霜道君身形略顯單薄，寬大的月白色長袍，穿在她身上顯得空空蕩蕩。她此刻的氣勢，卻絲毫不比禦獸宗宗主弱，反而沉穩可靠如山岳。

原無瑕望着溯霜道君的背影，心緒複雜。前後兩世，這是第一次有人擋在他面前，替他出頭。一向波瀾不驚的心，在此刻猛地跳動一下。

江姣說的話，占理。周圍清河宗長老看向禦獸宗宗主的眼眸裏，都帶着不滿。甚至連秦飛翼自己，都羞愧地低下頭。

偏偏禦獸宗宗主我行我素，他虎目一瞪，“不論之前說好如何，現在情況是你弟子打傷我弟子，還差點傷他性命。而我弟子卻沒傷到你弟子半分！你難道不該給我弟子個交代嗎？！”

禦獸宗在正道向來亦正亦邪。這一任宗主性格唯我獨尊，極為霸道不講理，自他上任後，禦獸宗行事更加偏向邪道。

江姣簡直要被這個不講理的東西氣笑。她身後，七把長劍同時出鞘，霎時間，這片天地變得寒意森森，陣陣白霜瞬間覆蓋住周圍草木。修為低的修士，被寒氣沁入身體，瑟瑟發抖。

“不如我們也打一場，生死不論！本座倒要看看，你禦獸宗生死不論的規矩是什麽樣的？！”

就如剛才沒人料到溯霜道君會冷聲開口譏諷禦獸宗宗主一樣，此刻也沒人想到，溯霜道君會一言不合就動手。清河宗宗主臉色一變，“溯霜！”他手中流光一閃，欲攔住江姣。

清河宗宗主不怕溯霜道君會輸給禦獸宗宗主，他怕的是，萬一禦獸宗宗主敗落，丢臉面子，他一氣之下帶着整個禦獸宗叛出正道怎麽辦？以他的性子，不是做不出來這種事。禦獸宗實力強大，他和其他幾位掌門平時讓禦獸宗宗主三分，就是擔心禦獸宗倒向邪道。

“打就打！”禦獸宗宗主外袍一展，身後浮現出蒼龍身影。這條蒼龍比剛才救下秦飛翼的蒼龍還要龐大，甫一出現，就有一股浩然磅礴的威壓朝在場人襲來。

眼看這場足以毀天滅地的戰鬥一觸即發，一道冷靜的男聲突然響起。

“蒼龍宗主認為我想要對秦飛翼下死手，才想要交代。若是我說，我并未動殺心呢？”

不管是七把寒意森森的長劍，還是張牙舞爪的蒼龍，都暫時停在空中。在場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原無瑕。

面對如此多大能的目光，原無瑕面上沒有半分慌亂緊張，他甚至還能平靜地對上禦獸宗宗主的眼睛，“若是我未曾對秦道友動殺心，宗主有何話說？”

雖然欣賞溯霜這個弟子的膽量，但這并不妨礙禦獸宗宗主繼續責問原無瑕，“你說沒動就沒動？你若是沒下死手，飛翼怎會動用蒼龍符。”

原無瑕轉頭，看向江姣，“師父，請您用回溯法術看一看剛才的情況。”

回溯法術一用，剛才兩人相鬥的畫面清清楚楚出現在衆人面前。

見那道淩厲的法術沖着秦飛翼沖去，禦獸宗宗主剛想冷笑訓斥，忽然面色一變。

那道法術在快要接近秦飛翼時，逐漸減弱，就算秦飛翼不招出蒼龍，也不會傷到他。反而是在他召喚出蒼龍之後，法術陡然間加強，狠狠撞入蒼龍口中。

在場人從回溯畫面上收回目光，重新投向原無瑕時，都帶上一絲複雜。

他們在原無瑕這個年紀，對法術的控制遠不及他。

後生可畏。

溯霜道君這個弟子，将來成就只怕不在她之下。

清河宗主見狀，心下一松。看樣子，溯霜和蒼龍是打不起來了。這樣就好。誰料，這個時候，原無瑕再次開口。

原無瑕看向禦獸宗宗主，眉間帶上一絲諷刺，“宗主可看清了？還是說，宗主認為，就算切磋，你禦獸宗弟子也不能受一點傷？”

“若是如此，宗主不如把門下弟子全都關在宗門裏，省的在外面磕磕碰碰，還要勞煩宗主一個個去找麻煩！”

原無瑕本來沒想說這麽多，但連溯霜老賊都擺出劍陣，他又何必忍氣吞聲。

禦獸宗宗主面沉如水，陰雲密布，他目光陰鸷，緊盯住原無瑕，“你一個小輩，竟然敢這麽跟本尊講話。不懂尊卑！我今天就要教教你規矩！”

連成片的風刃從蒼龍口中發出。尚未觸及原無瑕，就被江姣用劍攪碎。

七把長劍圍繞在原無瑕周圍，将他護得密不透風。長劍的主人，溯霜道君江姣沉下臉，眼中滿是冷意，“蒼龍道君若是想要找事，本座絕對奉陪。”

蒼龍道君目光陰冷，深深望了眼江姣，又瞥了眼清河宗其他面露不滿的修士，冷哼一聲，帶着秦飛翼乘着蒼龍離去。

這件事鬧這麽大，雖然不是原無瑕的錯，他心裏也有些忐忑。然而，回到映雪峰，他發現溯霜老賊不僅沒有訓斥他，反而誇他這次做得好。

“不用怕。只要錯不在你，為師一定會替你撐腰。用不着畏葸不前，千萬別讓自己吃虧。”江姣拍怕他的肩，轉而問起他為何會與秦飛翼相鬥。

聽到這番話的原無瑕，面上露出感動之色。他懷着複雜的心緒，開始向江姣解釋兩人争鬥的起因。在講述的過程中，他省略了是夏菡告訴秦飛翼她喜歡自己的事。

夏菡畢竟是溯霜老賊弟子。溯霜老賊不一定會信。

然而，原無瑕相信這确實是夏菡告訴秦飛翼的。

夏菡為何要這樣說，明明她早已變心，喜歡上常邵奇。

想到這，原無瑕眼中不由自主泛上冷意。夏菡若是向秦飛翼直言，她喜歡常邵奇，秦飛翼挑戰的對象就會變成常邵奇。秦飛翼雖然輸給自己，以他的實力，對付一個常邵奇綽綽有餘。

生死不論。好一個生死不論。一股怒火從原無瑕心底騰起！從夏菡變心開始，他就知道這輩子的夏菡已經壞了性子，但沒想到她居然能做出這種事！和上輩子的她，簡直就是判若兩人。

原無瑕心裏忽然咯噔一下。如果并不是這輩子的夏菡和上輩子判若兩人？畢竟，上輩子他真正和夏菡相處的時間并不多。他仔細回憶上輩子和夏菡相處的點點滴滴，越想，眉間郁色越重。

上輩子，他第一次試探夏菡她是否有喜歡的人時，夏菡沒有否認。後來，他再問時，她卻滿是憂愁，絕口不提自己有喜歡之人，不知不覺将話題轉到溯霜老賊身上，無意間透露溯霜老賊對她心懷不軌，讓她煩不勝煩。

是真無意，還是故意？原無瑕發現，他竟然不敢相信夏菡當初是真說漏嘴。

她為何要這樣掩飾？她在秦飛翼面前故意這樣說，是不想讓他傷害常邵奇。她在自己面前這麽做……是擔憂自己對付常邵奇？

原無瑕深吸一口氣，指尖靈力湧動，沖破護身法力，刺破掌心。很好，上輩子，夏菡可能早已知曉自己身份。呵，枉他細心遮掩，害怕吓到她。

江姣不知道原無瑕為何突然在自己面前陷入沉思。她喚了聲無瑕。

原無瑕擡頭，目光幽深，“師父，您喜歡什麽樣的女子？”上輩子，溯霜老賊是真的對夏菡心懷不軌嗎？

江姣皺眉，想敷衍過去，卻在看見原無瑕嚴肅的目光後，不由自主認真起來，“為師不喜歡女子。”她覺得自己沒說謊，她怎麽可能喜歡女人。她喜歡的是男人。

萬萬沒料到會聽到這樣一個答案。

原無瑕震驚到睜大眼睛，呆滞一瞬，結結巴巴反問道：“師父，您，您喜歡男子？”在修仙界擁有赫赫聲名的溯霜道君喜歡男子？

江姣輕咳一聲，話音一轉，岔開這個話題，“天涯何處無芳草。你收拾收拾，我們明天啓程，帶你去見見我的幾個老友，他們都有極為優秀出色的女弟子。”

原無瑕眨了眨眼，恢複鎮定，應了聲是，退出書房。

他轉身離去時，同手同腳的走姿，暴露出他內心的不平靜。

溯霜老賊喜歡男人？！

喜歡男人？！

原無瑕恍恍惚惚走到自己房間，才終于回過神來。怪不得上一世，他到死，都未曾聽過溯霜老賊對哪個女修有好感，反而拒絕所有向他求愛的女修。

他雙手撐在桌上，吐出一口濁氣。往好處想，這麽看來，上輩子的夏菡果然在騙他。

到此，原無瑕徹底放下對夏菡的感情。他對夏菡甚至生出幾分厭惡。若非夏菡上一世救過他，憑她的所作所為，死一萬次都不足惜！如果不是為她，自己又怎會對上溯霜，最後死在溯霜劍下！

大概是昨天知道的消息太勁爆，溯霜老賊後來說的，原無瑕根本沒往心裏去。直到第二日，江姣帶他離開清河宗前往霁月宮，他才想起溯霜老賊要帶他去相親。

“霁月宮宮主是我老朋友，她的女兒年紀和你相差不大，金丹期，樣貌雖不及她母親，但也是如今的天下第一美人。你好好看看。”路上，江姣特地叮囑原無瑕。

原無瑕點頭，心裏卻想起霁月宮宮主曾經也是溯霜老賊的仰慕者之一，只是苦苦追求都見不到希望，才轉投他人懷抱。他想起曾有一面之緣的霁月宮少宮主，人間難得一見的花容月貌。他第一次見時，也忍不住屏息。霁月宮宮主容貌比她女兒更盛，溯霜老賊當年卻不動心，果然是喜歡男人啊。

雖然不喜歡霁月宮少宮主，但想到即将見到天下第一美人以及曾經的天下第一美人，原無錫還是升起一點點期待。

然而，這種期待在到達霁月宮，見到真人時，瞬間化為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