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現實世界（二）

不請自來的幾人站在花園入口處, 周圍人望着其中穿條紋西裝的中年男人, 眼中藏着震驚，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條紋西裝的中年男人氣質随和，面上帶笑，像個好脾氣的普通大叔。然而, 在場人誰都不敢真正小瞧他。他跺跺腳，整個長江以南經濟都要抖三抖。

中年男人身邊還跟着一個穿着黑西裝的年輕男人。

身着黑色西裝的男人粗看身材挺拔修長，相貌清俊貴氣, 細看身形瘦削清癯, 面色蒼白毫無血色，仿佛用石膏做成的人像。

江父正在與商場上的合作夥伴交談, 聞聲轉過頭去, 臉上笑意頓時化為驚詫。

“這位怎麽來了？”他低聲自語, 将手中酒杯往服務員托盤上一放，快步朝入口處走去。

江父走過去，臉上挂着熱情的笑，伸手，“裴先生大駕光臨，蓬荜生輝啊。”松開手，他将目光移向裴先生身邊男子, “這位是？”

裴先生後退一步，顯出尊卑，面上帶着尊敬，“這位是我家少爺。”

江父神情一愣, 內心震驚。

他馬上反應過來，看這位裴少爺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尊玉佛，小心恭敬又緊張不已，“原來是裴少爺，稀客稀客。”

江父神情拘謹，微微彎腰帶着一絲讨好。然而在座誰都不覺得他的舉動丢人，甚至于許多人內心嫉妒，恨不得把自己和他換換。

裴家和他們這種普通富豪不同，是傳承幾十代，底蘊豐厚的豪門家族。裴家還保留着許多規矩，其中就包括養家仆。掌管天盛集團的裴先生據說就是裴家家仆出身，但誰敢瞧不起他。裴家下面的一個集團就能影響南方經濟，整個龐然大物裴家有多大能耐，實在讓人不敢想象。

裴家這一代繼承人體弱多病，在大衆面前消失已久。誰都沒想到，江家這麽一個小晚宴竟然會引來久不露面的裴家人。若是能借此機會和裴家搭上關系。裴家指縫裏漏一點就夠他們吃喝了。

江母也趕忙拉着大女兒過來。她擠到裴少爺面前，先熱情好客地說了幾句場面話，然後拉過女兒，将女兒介紹給對方。

江婉看了對方一眼，羞澀地低下頭，兩頰浮起紅暈。她感受着發燙的臉頰，不可思議地發現自己好像對這個男人一見鐘情了。

她下意識帶笑，喊了聲裴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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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母對自家女兒魅力十分有信心。她樂呵呵等着裴少爺回應江婉，誰料，這裴家少爺竟然看都沒有看江婉一眼。他們這些人的讨好被完全忽略，他全程神情冷淡，視線越過人群，往遠處看。

突然間，他不知道瞧見什麽，烏黑的眼睛一亮。

江姣站在樹下，被炙熱的目光盯住，下意識擡頭，正好對上對方的眼睛。對方眼睛太亮，裏面久別重逢的喜悅太明顯，讓她在奇怪之餘，冒出一個離奇的想法。

她仔細打量對方的容貌，十分陌生，但他身上的某種氣質，卻讓她感到莫名熟悉。

恰在此時，對方做了個口型。江姣猛然一震，不敢置信地盯住對方，忍不住朝那人走去。

江姣越走越快，她穿過人群，眼看就要走到裴忱面前，在路過江母時，卻被一把拉住。

“你又要幹什麽，還不快點回去！”江母臉上堆滿怒意，低聲厲呵，回過頭時，卻又滿是笑意，朝裴忱不好意思地道歉。

“真不好意思，裴先生。這是我小女兒，性格比較頑劣。”

裴忱連看都沒看江母一眼。他主動大步上前，扶住江姣腰肢，雙手一用力，将江姣臨空舉起，抱進懷裏。

江姣的裙擺在空中開出一朵花，晃了周圍衆人的眼。

跟着裴忱過來的裴江鴻率先反應過來。他急忙走到裴忱身邊，神情擔憂，“少爺，你的身體……”

“我沒事。”裴忱語氣冷淡。

裴江鴻見狀，不再多言，朝周圍人開口，談笑着引開衆人目光。

“瘦了。”裴忱抱着江姣，清越的嗓音微微壓低，帶着幾分心疼。他想起自己剛才看到的畫面，身形清瘦的江姣孤零零站在樹下，斑駁樹影落在她身上，與周圍的熱鬧格格不入。

想到此，裴忱忍不住收緊手臂，将江姣往懷裏壓得更緊。

江姣擡頭，直勾勾看着裴忱的眼。他面容蒼白，越發襯得眼瞳黑如點漆。

“這是你的真實身份？”

裴忱忍不住笑起來，笑中帶着溫柔。蒼白冰冷的石膏像仿佛在一瞬間活過來，擁有生機和靈魂。他把頭湊到江姣耳邊，小聲，“不是。”

溫熱的氣息觸摸在江姣耳廓上，仿佛被毛絨絨的貓爪子輕碰。她下意識偏頭，稍稍拉開一些距離，在黑夜裏亮如星辰的杏眼微微眯起，“那你？”

“真正的裴忱已經死了。”他任由江姣避開，壓低嗓音，若無其事投下一顆驚雷。

江姣頓時擡頭，杏眼微微睜大，驚訝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她的眼裏仿佛盛着一汪清泉，明月倒映在其中，附近的燈光投射過來，照出潋滟波光。

裴忱心思空白了一秒。他深吸口氣，拿手蓋住江姣的眼，清越的嗓音變得微微有些沙啞，“別這麽看我。”她格外專注的眼神，乖巧專一，讓他覺得，她的世界只有自己存在。

江姣揮開他的手，聲音不耐煩，“你還沒說到底怎麽回事呢？”

裴忱失笑，他差點忘了，他的江姣可不是什麽表裏如一的乖巧姑娘。他屈指，在江姣額頭上輕輕一彈，俯下身，拉近與江姣的距離，四目相對，“裴忱身體不好，兩個月前病死了。我借了他的身體還陽。”

江姣看着面前放大的這張臉，有個問題藏在心裏，不吐不快。忍了半天，她終究還是忍不住。

“你到底是誰？”

裴忱唇角微微勾起，“想知道？”他笑裏透着一點壞，“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

江姣冷笑一聲，一把推開裴忱的臉，想要從他懷裏掙脫出去，“不說就算了。”

裴忱雙臂用力，把江姣箍在懷裏，不肯松手。

江姣見狀，周身功德湧動，沖着裴忱雙手流過去。然而，那功德說到底大半都是裴忱給她的，一見裴忱，頓時失了效用，完全敵不過原主人。

“唔。”裴忱悶哼一聲，臉色越發蒼白。他擡頭朝江姣無奈一笑，“姣姣，你謀殺親夫呢。裴忱這具身體就是個滿是窟窿的紙人。”

江姣沒料到她一個肘擊會造成這麽大影響。她臉上頓時顯出着急之色，揉着裴忱胸口，雙眉緊皺，“你沒事吧。我不知道。”她以為按裴忱的能力，早就把這具身體調理好了。

江姣揉了幾下，卻發現裴忱心跳正常，并未有其他情況。她下意識擡頭，正好撞見裴忱臉上尚未收起的輕笑。

“好啊，你居然騙我。”江姣想起剛才的後怕擔憂愧疚，柳眉一豎，用力一掙，從裴忱懷裏出來，轉身就要走。

裴忱大掌一伸，攬住江姣細腰。他對着怒氣沖沖的江姣，低聲下氣讨好，“好姑娘，別生氣。你要是不開心，再打我兩下。”

江姣眼睛一乜，半點不客氣，在裴忱胸膛上又捶了兩下。待她捶完，想要收回手時，手腕卻被裴忱輕輕抓住。

“手上是怎麽回事？怎麽紅腫成這樣。”江姣皮膚白，那一圈紅色指印在她手腕上格外醒目吓人。

江姣瞥了眼，不甚在意，“沒什麽。”她媽剛才顯然是真怕她靠近裴忱。

裴忱心疼地在江姣手腕的紅腫處撫了撫，淡淡的金光滲入江姣手腕，将她手腕上的紅痕立刻消去。紅痕雖然消了，但裴忱卻沒放開江姣手腕。他握着江姣手腕，拇指慢慢摩挲，仿佛在把玩一塊好玉。

“行了，你放手。”江姣掩飾心裏的不自在，開口道。

裴忱擡頭看了她一眼，忽然低頭在江姣手腕上輕輕一吻，“姣姣，我好想你。”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下方掩藏着湍急的流水，湧動的岩漿，燃燒的火焰。

三千六百二十一個小世界，八百七十四個中世界。他馬不停蹄找了兩百八十一年零三個月十九天，才終于在這個世界找到江姣。

裴忱說這話時，沒有擡頭。江姣只能看到他黑色的後腦勺，聽到他溫柔得如同晚間林風的聲音。她的心，如同被放進溫泉中，周遭的溫暖水流将她柔柔包裹。

花園裏的樂聲逐漸遠去，皎潔的月光凝結成霜，天地安靜地沒有一絲聲響，在這個時間靜止的瞬間，江姣清楚地聽到怦然心動的聲音。

“姣姣，你想我嗎？”裴忱擡頭，眼眸含笑，看似随意的問話，內裏卻藏着忐忑。

江姣偏過頭，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樣，“沒什麽好想的。”

裴忱眉心一跳，眼中光芒變得幽深。

江姣沒有注意到裴忱的變化，她眼尾輕輕一挑，漫不經心說出後半句，“也就那麽一點點吧。”

剎那間，裴忱眼眸仿佛被點亮。這個世界之外，無數星辰閃耀又湮滅，如同盛大的流星雨。而在七大主世界之一的某個世界中，一座即将成型的神像轟然倒塌。

裴忱永遠不會讓江姣知道，他為江姣放棄了什麽。

他手腕一用力，将不肯好好說話的江姣拉近懷裏，額頭抵着她的額頭，微微嘆息，“小孩子要說實話才可愛。”

江姣一撇嘴，“那可真是抱歉了，我就是這麽不可愛。”

裴忱低頭，親親江姣的唇角，臉上笑意溫柔得能滴出水來，“沒關系，你可愛，我就愛可愛的小孩，你不可愛，我就愛不可愛的小孩。“

江姣輕哼一聲，壓着唇角，想笑又努力不笑。

兩人躲在一旁，歪膩了一個晚上。宴會散場前，裴忱依依不舍地拉着江姣的手，“真不跟我走？”

江姣啧了一聲，“走什麽，這是我家。你跟我什麽關系，就這樣跟你走？”

裴忱摩挲了一下江姣手掌，臉上漾出笑意，他俯身親了口江姣唇邊的小紅痣，眼中光芒大作，“我知道了。你乖乖等我。”

裴忱走後，江家其他客人也終于陸續離去。送完客人的江父江母回到別墅裏，發現江姣早就回房睡下了。

江母見狀，直接上樓，想要把江姣叫起來。

還是江父沉住氣，攔住妻子，“算了，今天也不早了。明天再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