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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千裏之外的兖州府寧陽縣姜宅。
姜夫人手執鼠須筆坐在窗邊,正一點一點地勾畫扇面上的花鳥圖案,而案幾旁則堆放着許多用以制作扇骨的湘妃竹片。初春的陽光打在她柔美的側顏上,明明不施粉黛,卻依舊如二八少女般明豔動人。
一筆勾畫出蘭葉,姜夫人緩緩停了手,望着一旁書案邊看書的姜知縣道:“阿顏離家前往應天府已有月餘,不知境況如何,我心中着實擔憂。”
說罷,姜夫人嘆了口氣,柳眉輕蹙。許久不曾聽到女兒的嬉笑聲、讀書聲、嬌聲嬌氣喚爹娘的聲音,心中總是空落落的,悵然若失。
姜知縣随性而坐,面白而有短須,想必年輕時也是個風度翩翩的少年郎。他翻了一頁書,目光不移,淡然道:“娘子勿憂,我兒一向機敏,又有定國公府的一半玉符,出去見見世面也好。算算日子,國子監也該開學了,吃穿住行都有司業、博士們管着,還有阮知府家的玉娘子作伴,不會有事。”
“就是因為她戴着那塊玉,我才更不放心呢。當年夫君科舉及第為官,擁戴皇後娘娘推行政法,苻家便對郎君多有嫌隙,朝中或私下相見,冷淡得很,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們不喜革新成員,更遑論兩家有陰差陽錯許下的姻緣。”
姜夫人吹了吹扇面上的墨,又嘆道:“也是我當初思慮不周,想着阿顏離家遠去求學,無依無靠,便讓她貼身戴着那玉,萬一遇險,苻家看在那玉的面兒上也不會坐視不管。可這幾日我思來想去,越發焦灼。當年定國公為阿顏與苻家長孫許下的婚事,苻首輔本就不贊同,阿顏又對往事懵懂無知,并不曉得自己與苻家的婚約,她拿着那玉會否遭人誤解?”
想到種種,她眼底泛了紅,一顆淚将落未落。
姜知縣從書卷後擡起一雙微挑的鳳眼來,見娘子泫然若泣,便忙放下書卷挨了過去,拉住她柔軟的手掌摩挲道:“當初你我沒有告知阿顏婚約之事,就是擔心這姻親萬一結不成,反而給她添了煩惱。讓她帶着那玉有何不好?一則可護身,二則也試試苻家态度,若兩家孩子實在合不來,解了婚約便是。”
姜夫人瞋目:“郎君說得輕巧!阿顏才十五歲,若被解了婚約,顏面何存?”
“是解約,并非被退婚,如何有損顏面?”姜知縣笑着伸手,拂去夫人眼角的一點淚漬,順手将她擁入懷中,輕聲安撫道,“吾兒聰慧好強,要退婚也是她退苻家的婚,吃不了虧的,娘子大可将心放回肚皮中。”
見她不語,姜知縣便執筆哄道:“阿顏束脩的錢銀,承蒙娘子賣扇所得,娘子辛苦了!來,為夫陪娘子一同畫扇。”說罷,又在她耳畔故意壓低聲音道,“畫個什麽好呢?有了,就畫比翼雙飛、鴛鴦戲水,可好?”
姜夫人沒忍住,破涕為笑,無奈地望着自己的丈夫:“阿顏的鬼機靈,原是随你來了。”
而與此同時,國子學館內,姜顏訝然地望着面前這位要用錢銀換她玉環的苻大公子。
他為何如此在乎……不,應該是如此害怕這塊玉?
姜顏不得其解,怕自己聽錯了,将腰間的玉解下來放在掌心,故意朝苻離晃了晃:“你說,你要用銀子來換我的玉?”
苻離盯着她掌心的玉,颔首道:“你開個價。”
他一副成竹在胸、高高在上的模樣,可姜顏一肚子黑水兒,哪能那麽順利被诓騙?只見她倏地攥緊玉環捂在懷中,挑眉笑道:“我偏不賣。”
苻離蹙眉,又道:“不要錢銀,換別的也行。”
姜顏還是那句話:“不賣。”
苻離危險地眯了眯眼,聲音沉了幾分:“你到底想要什麽?”
“姜家尚可溫飽,爹娘和睦,父慈女孝,并不需要苻大公子的接濟。”想了想,姜顏噗嗤一笑,戲谑道,“若真說缺點什麽,僅缺一婿而已。”
“你!”
“我看你姿色尚可,才學尚可,想要玉?不如以身相許。”
“你簡直……”這句話顯然戳到了苻離的痛處。只見他胸膛起伏,耳尖通紅,恨恨咬牙道,“簡直不可理喻,輕浮之至!”
“哎,你這人好生不講道理。是你無禮在先,試圖毀約在後,還企圖用銀兩收買我,樁樁件件,皆非君子所為,怎麽反倒說起我的不是來了?”姜顏垂首将玉挂回腰間,拍了拍袖子,‘唉’了一聲道,“罷了罷了,好女不同男鬥,我不與你計較。只是苻大公子,我姜顏傻乎乎任人欺負的女子,你若再輕慢我,我便将這玉的秘密抖出去!”
苻離生平第一次挫敗,從未有如此難堪的時候。氣到了極點,他面上反而沒了表情,只冷冷道:“強人所難,将來,你莫要後悔。”
說罷,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姜顏眼歪嘴斜,翻了個白眼,才轉身朝會馔堂行去。
忽見門口有一抹白影閃過,應是個女學生……不管偷聽與否,姜顏身正不怕影子斜,便也沒太在意,負着手晃悠悠出門去了。
夜色初臨之時,學生們在會馔堂一同進食——飯菜是由齋長負責安排的,雖葷素兼備,味道卻難以下咽。太學生們都習慣了夥食,但女學生們俱是養尊處優的嬌小姐,連着兩頓吃到這樣的飯菜,已多有不滿。
平津侯府的嬌嬌女薛晚晴受不了了,将筷子一擱,柳眉蹙起,嬌滴滴道:“這飯菜也太難吃了!你們廚子是誰?”
話音剛落,四周一片沉靜,姜顏低頭咬着筷子上的飯粒,便知這人要倒黴了。
果然,一個身穿粗布麻衣的瘦高齋長朝她冷眼一乜,道:“用膳時不得喧嘩,不得挑剔飯菜,你且站起來,看着衆人吃。”
薛晚晴何曾受過這般冷語,嗔怒道:“憑什麽!你可知道我是誰?”
“平津侯之女,皇後娘娘外甥女,華寧縣主薛氏晚晴,我自是認得你。”瘦高齋長一口氣不帶停頓地報出薛晚晴的名諱,而後肅然道,“頂撞齋長,罪加一等,便罰華寧縣主禁食一頓,面壁一時辰。”
薛晚晴又羞又氣,滿臉通紅,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同座的女學生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鬧了,薛晚晴卻是一甩袖子,狠狠抹了把眼睛沖了出去。
然而,并沒有人去追。
齋長道:“望諸君銘記,諸位來此是修身養性,學習治國之道的,并非來此享福。這裏沒人會将你們當做王公貴族侍候,要一呼百應的日子,便趁早歸家去。”
衆人齊聲道“學生謹記”,随即安靜吃飯,不敢稍加違逆。
用過膳,各自洗刷完碗筷,躬身向監丞、齋長們道了別,衆生散去。
臨出門時姜顏與苻離擦肩而過,收到對方眼刀一記,姜顏欣然領受,并禮尚往來回以一記眼刀……
若是不知情的岑司業見了,多半又要幹咳一聲喝道:“不可以目傳情,眉來眼去!”
之後,女學生們由兩位識字懂禮的嬷嬷領去西邊最裏頭的辛字房,教她們國子監內學生就寝的規矩。
無非是不得衣冠不整、喧嘩嬉鬧、徹夜飲酒、擅離房間挪動床位之類。
學生們的寝房也是古樸簡陋得很,大廳內數張桌椅,牆邊兩排書架,內裏兩間寝房,姜顏和阮玉被分到了二號房。每房七個鋪位,類似于大通鋪,只是鋪位之間用紗簾隔開,劃分出七個位置,每人床頭有一盞燭燈,紗簾之上已經懸挂好了寫有學生姓名的木牌。
嬷嬷再三叮囑不可秉燭夜談、不可私挪床位,亥時一到必須吹燭就寝,不可夜游閑逛等等,叮囑畢,才關門離去。
女學生們累了一日,身心俱疲。往日都是有數不清的婢女婆子們服侍,一到了這兒,事事都要親自操辦,一時間誰也不想動,歪七扭八地躺在自己的床位上嘆氣。
幾個陌生的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睡最裏頭的一位包子臉少女道:“吹燈時辰未到,不若我們來聊聊天罷?”
姜顏擡眼一看,認得她,是滄州鎮國大将軍愛女,邬眠雪。
都說将門虎女,巾帼不讓須眉,沒想到五大三粗的邬将軍卻生了這麽一個軟綿綿、雪白白的女兒……姜顏覺得有趣,便接過話茬道:“小娘子要聊什麽?”
“你喚我阿雪便是。”邬眠雪抿了抿唇,唇上一顆小痣靈動無比,“你們且說說,為何願離開閨閣來國子監學習?”
“當然是為了尋個好郎君呀!”說話的是刑部尚書之女,宋雨柔。
這下房間內熱鬧了,女孩們羞紅了臉,高高低低地笑成一團道:“若不是為了結段好姻親,誰家爹娘願意讓女兒抛頭露面來此呢?”
姜顏和阮玉互相對視一眼,總覺得說不出的奇怪,難以融入她們的話題。
邬眠雪見她倆不語,便好心問:“你們呢?”
“我?”阮玉微微一笑,一臉憧憬道,“我只想學習兩年聖賢之道,然後回兖州為我爹分憂。”
幾個女孩笑得更大聲了,似乎阮玉說的是什麽荒誕不經的怪事,弄得阮玉挺不好意思的。
姜顏見說兩句正經話還要被嘲弄,心中不快。想了想,她拉着阮玉的手岔開話題,笑吟吟道:“我和你們都不同。你們是為了相夫教子而來這,我是為了不相夫教子而來這,試想想做個吟游詩人,風花雪月度日,豈不美哉?相比之下,還是阿玉最有鴻鹄之志!”
這下她成功轉移了靶子,衆女不笑了,如同看異類一般看着她。
沒有哪個女子能取代男人們的地位——這是每個人根深蒂固的思想。
包括這群被寄予厚望的女孩兒。
正此時,寝房的門被人砰的打開,原本在面壁的薛晚晴不知為何出現再此,盛氣淩人地跨進門來,瞟了一眼姜顏道:“還說什麽來這不是為了男人,何必裝清高?今天下午不還在學館前同男子私會麽?我都瞧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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